萧翊与忆萱同回山庄,他们十指相扣而行。
每个见到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对他们行礼。几乎是同一时间,‘小姐和姑爷一
同回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庄。
慕璟也立刻让人来请萧翊叙旧,萧翊的伤还没好,忆萱本来想让他多休息休
息,萧翊却不放在心上。
慕璟与他是多年朋友,更何况见一面也浪费不了多少精神,劝忆萱先回房,
忆萱借着山庄的路他不熟的理由,跟在他身边就是不肯走,萧翊浅笑:“你都多
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先回去吧,临云山庄的待遇不错,已有人为我引路。”
忆萱不依:“我不管,我就是要陪着你。”
“怎么,若非我亲自前来,还请不到这个妹夫了。”慕璟懒洋洋的语气自转
角处响起,几分调侃,几分严肃。
忆萱看了看萧翊,他微微点头,忆萱放开她的手:“好了,我走就是了。”
提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他,萧翊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忆萱还没有回到院子,就看到凝雪前来寻她的身影,离开山庄好几天,院子
里的桃花已经快谢光了,忆萱踩着一院子的落花,一步一步向里屋走去,偶不注
意,花枝打到了肩膀,抖落下几片零散的花瓣。
“忆萱。”沉和的声音自花间传来,花朝的身孕已经四月有余,小腹渐渐凸
显出来,她一身素服,发饰亦十分简单,比起忆萱的一身蓝色衣裙,她显得朴素
太多。
忆萱看她半晌,却恍若未闻般径直往屋里走,凝雪随其后在她身边好言相劝
道:“小姐今日不想见客,花朝姑娘还是回房休息吧。”
花朝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是前行了几步拦住了忆萱,眼见就要福身行礼下去
,即使她再不待见花朝,可毕竟还怀着慕璟的孩子,忆萱也不能让这个礼行下去
,只得道:“进屋说吧。”
花朝摇摇头:“今日我来,忆萱应该已经知晓我所为何事,还请你帮一帮。
”
忆萱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忆萱不是不帮,却是帮不了,这件事只有求慕璟
才有可能,忆萱微微叹息:“我可以留你在山庄生下孩子,也可以着人照顾你的
生活起居,但是他日这个孩子是不是能留在山庄,只有哥哥做得了主。”
花朝抓住她的手凄切道:“你们兄妹向来关系好,你说一句她肯定会听的。
”
忆萱抬眸看她:“我们兄妹确实关系很好,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的爱憎是一致
的,也讨厌被欺骗。哥哥原谅了你潜入山庄探听山庄消息,一则是因为你情有可
原,二则是看在了嫂子的面子上,但是你对他下药这件事,换做了任何一个人,
都不会原谅,这个孩子来错了地方。”
今天她应该是心情不错,才会愿意在这里与花朝说这一番话,话到此处,她
再无可说的,抬手让凝雪送客,花朝还有几分不甘愿,但是这么久以来,忆萱的
性子她也算摸了个七八分,说了不帮再多说也就无义了。
在刚要踏出院子的时候对着忆萱大声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知道
感情这回事,有时候是没有理智的,那时我只是想用这个孩子留住他的心,有错
么?我知道现在他和夫人恩爱无疑,我也无其他奢求。”
忆萱轻笑:“那你尽可恨我好了,恕我无能为力。”
因为喜欢,才不舍放手,但是因为爱,也会甘愿放手。
其实这件事她是求错了人,如果是慕璟,或许会顾念往昔的点滴回忆,但是
忆萱本来就不喜欢她,借此报复也好,冷漠无情也好,她就是不愿意插手这件事
。
她不愿意她和慕璟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因这件事再起波澜,现在的
她再也不敢对着慕璟提起感情之事,含笑这个结已经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如今,
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也要帮着慕璟守着这段来之不易的情缘。
求含笑应该是最管用的,但是由于含笑太过心软,慕璟是不允花朝去见她的
,以前每次去见都是阻了回来,最后花朝就被慕璟给软禁了起来,今日好不容易
才溜了出来,本以为忆萱一向乐于助人,会帮她,可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花朝不知道的是,忆萱虽然喜欢管闲事,但不是什么闲事都管,她哥哥的闲
事她更不能管。
花朝顺着最近的一条路往住处走,这段时间因为另一条路的贴梗海棠开得正
盛,很多人都喜欢看那一路海棠,这条路就显得冷清多了。
她这样做本就是想要避开人,现在花朝在山庄的处境不得不说是尴尬,自含
笑回来之后,她就像是过街老鼠一般,正主儿回来了,她这个替身也该退场了,
且是灰溜溜地退场。
慕璟待她还算不错了,至少给她留了一席之地,容她生下孩子,但是山庄每
个人对她都避而远之,像是躲瘟疫一般躲她。
本以为这条路上不会有什么人,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了慕璟,他忽略了慕璟
对那些花儿没有兴趣。
而与他同行的玄袍男子……花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轩王萧翊,是
数日前战死沙场的轩王,庄里的人说忆萱是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回来的。
轩王在年前娶了渊国公主为妃,但是一旦战死,眼前的这个人就不会为身份
家庭所累,可以和他爱的人双宿双飞,花朝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
慕璟已然走进,她让至一旁低头对他行礼,慕璟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只淡
淡瞟她一眼,关切了一句:“怀着身孕,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这句话听着的关心,可是里面含了多少厌恶只有花朝自己清楚了,由于萧翊
走的是另一边,根本都没有在意这一面的人。
她怀孕怀得委实不易,很难吃下东西,能够吃下去的也都吐出来了,找过庄
内的大夫,也都只会开一些安胎药,吃了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受,这个孩子是她所
有的寄托,怎样的磨难她都可以忍受,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啊,是肚子
里孩子的父亲啊,却连正眼都不愿意给她一个。
轩王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机会,尽管她知道这个方法会让忆萱更为憎恶于她,
慕璟也将容不下她,甚至会杀她灭口。但是,为了保证孩子的以后可以平安长大
,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抚养孩子长大,就只能给他找一个家,看着越走越远
的两个人,花朝深深呼出一口气,福下身子道:“民女恭送轩王殿下。”
这一句话果然起到了效果,慕璟顿住了脚步,回头问她:“你说什么?”
花朝缓声道:“妾身说,轩王并没有死,他在欺瞒朝廷,其行乃是欺君。”
萧翊一笑,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这件事说的不是他:“想不到认得我
的人不少,但是聪明人不会选择当着我的面讲出来。”
“民女没想过要把此事再说出去,只想换庄主一个承诺。”
慕璟的怒气被她给挑起来,冷声道:“打错算盘了,出不了山庄何谈说出去
。”
花朝心有后悔,现在是寄人篱下又怎么和主人谈条件,太过执着总是思虑不
周全,没有底气地反驳:“山庄人多口杂,难免会误听误传。”
慕璟饶有兴趣地一笑:“这是在要挟我了。”
“难道换你一句承认就这么难么?”
萧翊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个大概,无心探听他们的私事,便就先行向前走去
。
慕璟对她说话的语气像足了一个陌生人,却携着一份惯常的笑容:“我早说
过,强塞给我的东西我不会收。”
“可孩子是无辜的,我都感觉他在动了,我知道你视这个孩子是耻辱,可是
他毕竟是你的骨血啊。”
慕璟从来不是心善之人,鲜少有人读得懂他笑容之后是什么意思,忆萱一直
觉得萧翊待人太过淡漠,但是比起慕璟的外热心冷,萧翊恐怕也只能甘拜下风。
“可以有我骨血的人,只有一个。这个孩子,要么我不认,要么他不存在,
你选什么?”他笑得温润,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伤人。
她面色如灰,讷讷道:“你就这么绝情。”
“绝情这两个字是用对了,如果你想打含笑的主意,我会让你的孩子保不住
。”
花朝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静了半晌,慕璟已不愿再和她说下去,留下花朝一个人发呆就往前走去,萧
翊也并没有走多远,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
晚饭是一家人一起吃的,吃完后都没有离席,只是叫人把饭菜撤下去,上了
些瓜果点心,萧翊和慕璟专注地下起了棋,忆萱闲着无聊,就抓了一把瓜子过来
,看含笑也和她一样无聊,就顺手分给了她一半。
下人进来朝慕璟道:“庄主,姑爷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因为这个称呼,忆萱差点被瓜子壳呛住,慕璟示意那人下去,注意力仍在棋
盘上,话却是对着忆萱说的,“你今晚是要回你的院子还是去厢房?”
“啊?”忆萱呆住。
萧翊替她作了答:“她跟我一起。”
慕璟意味不明地一笑:“倒也是,你们都独处这么久了。”
忆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哥哥,你……”一句话虽然没说完,她却不知道
该怎么说了,慕璟也选择了闭口不言,忆萱没下文了,把半把瓜子放回了原来的
位置,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就跑了出去。
含笑看着忆萱的身影快速地闪出了门外,轻轻一笑:“忆萱害羞了吧。”
萧翊也把手里的一颗棋子放回了棋盒,站了起来,淡淡笑道:“含笑姑娘说
笑了。”
忆萱走得很快,但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的步子就慢了下来,到底该去哪
里,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应该回自己的院子。
这个决定一出来,马上就付诸行动了,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给拉了
回来,是萧翊略带清冷的嗓音:“怎么?夫妻不应该住在一起么?”
“可是我们还不是夫妻啊。”
“我说过,我们回来了就成婚的。”
忆萱茫然:“可是我们没成婚啊。”
“那么今天就成婚。”
“啊?”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萧翊温言道:“不设婚宴,不宴宾客,只有我们两个
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意么?”
忆萱点头:“好,今天就是我们成婚的日子,不过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临云山庄厢房内,大大的床,长长的帷幔,忆萱沐浴完进来,穿了一件白色
绸裙,看了看坐在床上看书的萧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萧翊看着她,缓
声说:“阿萱,就这样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怎么会?”忆萱跪在床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很高兴,你知道么?我
一直在等你娶我,你以前还说要来山庄提亲的,可是我看着桃花都开了,你都没
有来,那个时候你都娶了别人,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萧翊取下披在身上的衣服,从床前小桌上,拿起了一副手串,忆萱看了看,
疑惑道:“我不是放在房间的么?”
萧翊点头:“是我请凝雪姑娘帮我拿来的,她说那个手串碎了一颗玉石,我
再帮你穿了一个上去,如果碎了,我就帮你再补一个上去,好不好?”
忆萱看着他把手串戴在她的手上,又仰头问她:“一直帮我补?”
“一直,一辈子。”
他又从床前小桌上摸出一个东西,看到这个东西,忆萱傻了,这是几度被她
扔了的簪子,萧翊似苦笑:“这根簪子总是在你身上停不安分,以后不要随意就
扔了,出门在外的时候记得带些银子。”
当时她的身上是有银子的,不是因为没钱才把这个拿出去的,只是当时想要
把它给丢出去,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个丢法,见到赌局,便就下注了,忆萱歉声
道:“对不起,可是,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家里会有的,你押的人又太偏,我从那里经过
听到了的,动辄以簪子代替银子的人也只有你了。”他涩然一笑,“没想到还真
的是你。”
忆萱看着萧翊,萧翊也看着忆萱,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忆萱一下子
慌乱了起来,探过头去看那边的小桌,故意扯开话题:“你还放了什么东西?”
萧翊一笑,把她给拉了回来:“没什么了。”又轻声问她:“知道什么是洞
房花烛么?”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她竟然不敢回答,不过最后还是点了头。
萧翊慢慢去解她的衣裳,她本来穿得也单薄,他的动作极为轻,好像是怕惊
扰了什么似的,脱到最后一层,忆萱看了看他,他的一身衣裳还是齐齐整整的。
她抿唇笑着:“我帮你解你的衣裳。”萧翊听她这一句话,不由得笑了出来
,忆萱两手一起去帮他脱衣裳。
萧翊抱着她躺了下来,他的吻一路向下,他说:“阿萱,今天是四月八日。
”
重重帷幔送来屋子里红烛若隐若现的烛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清冷月光也被
烛光吞噬掉了,这一天晚上,他们不再是多年前树林里碰巧相逢的迷路人,也不
是深山小镇里终得重逢的恋人,而是真真正正地成了夫妻。
屋子里的红烛燃了一晚上,直到天明也没有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