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萱回到山庄已是华灯初上了,萧翊坐在桃林之中的石桌旁,他依然那般出尘,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和以前并无两样。见她进来,萧翊招了招手,微微笑道:“凝雪准备了些饭菜,快过来吧。”
忆萱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欢欣地跑过去坐了下来,接过萧翊递过来的筷子,准备夹菜时又停住了,看着他,柔柔道:“我走的时候,你正在午睡,所以就没有叫醒你。”
近来,他睡得会越来越久,萧翊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是毒慢慢散发,他每天依旧早起,却撑不住地开始午睡。
萧翊每次毒发都躲着忆萱,忆萱也知道他在躲她,她就假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孙殷说过,毒发之时有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每到这时,萧翊总把忆萱支开,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忆萱就躲在院子外,院子里安静极了,连因为剧痛而带来的一丝声响都没有,可是她知道,他在里面。
慕璟告诉她,一般男人不愿意让女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要么是不愿示弱于人,要么是不愿让他在乎的人担心,萧翊是后者。
他夹起一筷子菜放到了忆萱的碗里,笑道:“没关系,只要你不是和别的男人幽会,我都还是很大方的。”
明知道他是玩笑,忆萱听得还是心头一颤,拨了拨碗里的饭菜,装作漫不经心道:“原来你就这么看我的啊。”她突然把手撑在石桌上,探过头去与他脸对着脸。
远远看着像极了一个行事大胆的女子在调戏一个冷峻淡漠的男子。
男子虽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愫,手执的筷子夹着近旁的青菜,很久都没有夹上。而女子虽然唇角带笑,神情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
不善伪装的忆萱,不想笑的时候,笑得再怎么灿烂,也骗不过最为亲近的人,只是萧翊没有看她,没有看到她今日的不同。
萧翊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并不诧异,这段时间,忆萱总是找到机会就亲他。他们都明白,他们都在害怕,忆萱害怕萧翊真的会只有两个多月时间,萧翊害怕忆萱在他死后做出本不该发生的事,没有什么事能让萧翊后悔,也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庆幸,而现在才发现今生最幸运的也是最后悔的事竟然是让她做了他的妻子。
萧翊不看她,淡淡道:“你这样会把汤汁洒到裙子上的。”
“不管,反正换了就是了。”她不在乎地说,像极了生气的语气。
“阿萱。”
“嗯。”
沉默良久,他道:“如果我死了,他日你另嫁的时候一定要看准了,一定要是能护你一生一世的人,你的眼光不能变差了。”,这样的一句话说出来,他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但是也必须要说出来。
“想娶我的人可多了,到时候我会丧宴喜宴连着办。”
“还有,他不能因你曾经嫁人而轻视你。”
“我会找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即使轻视我也打不过我的人。”
“还有……”话还没有说我,忆萱完全不顾桌上的东西,扑过去抱住了她。
杯盘倒了一地,菜汁汤水洒了一身。萧翊担心碎片会伤到她,忙站起来两手把她抱到了一旁放下来,忆萱却不松手,张嘴对着他的肩膀咬下去,带着哭腔低声骂道:“萧翊,你这个大笨蛋。”
萧翊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动,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他承认他就是笨蛋,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现在却逼她去嫁给别人,娶了她,却做不到白头到老,娶了她却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忆萱虽然生气可还是理智的,明白她肯定很痛立刻就松口了。
到底他们谁是笨蛋,她现在也说不清了,如果他日,他活下来,她却不在他的身边,他会怎样?或许是太过偏执了吧,她无法看着他永远地离开她。
她抬头望着他,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就是不掉下来,萧翊伸手替她擦,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池子,没有风动便就风平浪静,就在这一伸手间。她的眼泪就往下掉,平静了太久的池塘只需要一片落叶就可以搅动起来,萧翊不说话,就一直一直帮她擦眼泪。
夜色苍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院子里点了太多的灯笼,映出来微红的光。
轻轻的脚步声,凝雪敲了几下门,便推门进来,忆萱也极少锁院门,她每次进来都很随意,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一幕,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端着一碗汤药呆在门口。
萧翊打破宁静,说:“先放过来吧。”
忆萱趁此从萧翊的怀抱里出来,凝雪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压住心中的疑惑。选择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把药搁了下来,又忙低下身去收拾碗碟。
忆萱看着那碗散发着苦涩的浓黑药汤,轻声问:“这药是谁熬的?”
“是孙先生,他说这是小姐要的方子,他担心旁人不会熬这药,亲自熬的,所以晚了些。”
忆萱端起来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看着迷离的雾气,刚刚哭过,鼻头还有些红,被雾气一熏,不禁又想落泪,以一笑止住:“我明天亲自去谢谢他。”
萧翊接过,温声道:“我陪你一起吧。”
她盈盈看他:“好,这药可能比往日的苦些,也或许会有些效用,我还准备了些蜜饯在屋子里,我去拿来吧。”
萧翊失笑,伸手拉住他:“你怎当我同小孩子一样。”说罢便一饮而尽。
忆萱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嘴唇上还沾了一点药汁,微微的灯光打在脸上,是说不出的好看,她从来就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萧翊正欲抬手擦去,忆萱阻止了他,随手接过药碗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攀上他的肩就吻下去,难言的苦涩就萦绕在舌尖。
萧翊及时推开她,沉痛道:“阿萱,你……”
忆萱打断他的话,用尽可能快的语速急切地说:“萧翊,你不要,不要躲我,不管以后如何,我都是你的妻子,即使你避开我,我早就不能忘记你了,除非那日营帐之外我们没有重逢,除非在边境小镇里没有那三天,除非你没有来过临云山庄,除非我对你的误解从来没有化解,除非……可是就算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你的妻子,不是你躲就可以躲开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一生是短是长,人们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的恩也是否也应该延续到了下辈子了,我们说好一生一世,你在我也在,不论长短,都是一生一世,你一直都很聪明,现在怎么这么笨呢?”
他看着忆萱,忆萱也看着他。
流银泻辉,灯光月光从手掌心慢慢凉到了手背,这清凉仿佛渗入心扉,凉遍了全身。
良久之后,萧翊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忆萱惊喜交集,只是这个吻带有太多的苦涩,比汤药还苦。
风动,有花枝簌簌声。
萧翊松开她,柔声道:“夜里风凉,不如我们回房吧。”
忆萱点头,又问道:“回谁的房间?”
萧翊抱起她:“回我们的房间。”
“你现在觉得我很笨么?”
“对啊,笨死了。”
“那我以前是不是很聪明?”
“嗯,比我好一点。”
“那也不见得多好。”
重重帷幔之后,忆萱站在床前看着萧翊铺开被子,铺好了之后,萧翊转身看了看她:“上去吧。”
忆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根不仅长不出叶子还长不出蘑菇的木头一般,萧翊浅笑看她:“这又怎么了?”
忆萱踌躇了一会儿,颇有气势地开口质问:“萧翊,我们是不是夫妻?”
萧翊稍微一怔,已明白她即将要说什么,神色未有半分改变:“夫妻也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
“好。”忆萱蹬掉鞋子,气势汹汹地跳上床,站在床上对他说:“要么你留个孩子陪我,要么我就去陪你,你看着办。”
铺好的被子被忆萱深一脚浅一脚踩得乱七八糟,在被子上站不太稳,她直接踢掉被子站到被子下来,气势不减地说:“我只给你今晚的机会,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萧翊沉声道:“阿萱,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
忆萱毫不让步:“是,你说当然没有。”
萧翊还是没有动,只是目光沉沉看着她,忆萱见他没反应,伸手取下沐浴后特意挽起长发的簪子,簪子刚一拿掉,青丝尽数散了下来,她含着微微的笑把他看着,随手把簪子扔到了地上,慢慢坐了下来,还是那样的笑容把他看着。
可是萧翊还是没有反应,忆萱急了,两手都作势要解衣裳了:“你要是再没反应,我就要脱衣裳了。”
萧翊迈了一步坐到床边,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脱衣裳,平静给她说:“莫芫之毒在后期有可能度于他人。”
见萧翊终于有反应了,忆萱忙接话:“只是有可能,孙殷叔叔也说几率很小,而且如果真的运气不好,他也会有办法的。”
“但是……”
“不要但是。”忆萱急声打断他,继而又轻软着嗓音给他说:“我是你的妻子,却还要千方百计来引诱你,你真的无动于衷么?”
这样的话中间含了多少酸楚,他们都明白。
萧翊紧紧抱住了她,忆萱在他怀里没有一丝动静,过了好久之后闷闷地说:“你要是还是只有前奏,我饶不了你,我刚才说的话也没有一句空话。”
萧翊放开她,目光深沉地如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空一般:“孩子不一定会有,如果我做到了我该做的,没有孩子,你说的那句话不能兑现。”
忆萱紧紧咬着唇没有说话,萧翊抓住她双肩的手稍稍用力,不能平静的声音也带着隐隐的怒气:“阿萱,答应我。”
忆萱还是一言不发看着他,萧翊的怒气也显现出来:“你要是不答应,你知道我自有办法让你答应。”
忆萱不可置信看着他,气急吼了出来:“你在威胁我,你还想威胁我,你……”
萧翊沉怒截断她的话:“到底是谁在威胁谁。”
忆萱愣住了,萧翊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这也是萧翊第一次这样地看着她,忆萱想要躲开,可是萧翊抓住她双肩的手就是不松开,忆萱和他用目光打架了好久终于弃械投降低声说:“好了,我答应。”
萧翊慢慢松开手,她气鼓鼓地低着头就是不看他,萧翊轻轻把她的手给抬起来:“要是消不了气,可以给我一巴掌。”
忆萱猛然缩回手,半是委屈半是气怒地说:“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还说这样的话。”
萧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宽了外袍,忆萱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下床找到刚才被随手扔掉的簪子。
刚把簪子放回去的时候,正迎上了萧翊的目光,她也觉得适才的行为太离谱了,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萧翊走近她,还没等忆萱说什么,萧翊突然打横抱起她,忆萱愣了一下转瞬又笑了出来。
萧翊没什么表情,走到床前把她放在了床上,抓住她的手不许她乱动,忆萱也就真的没有再动,静静地看着他。
萧翊语气十分平淡,如读一本书卷般:“有些话你说到中途又不好意思说下去,其实我都是故意没听懂,我怎会不懂你的话,而你有时候不正常的样子,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这样的事你做出来,是难为你了。”
忆萱惊讶地看着他,稍稍有些脸红:“这样的话,你能不能换个语气说,我,我就像听先生授课一样,说得好像我多厚颜无耻。”
萧翊淡笑,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太突然,忆萱一下子来不及反应,心跳骤然加快,都不敢去看他,萧翊笑了笑:“很紧张?”
忆萱忙说:“没有,我们都成亲半年了。”
萧翊淡笑看她:“但是这样的事很少。”
忆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这是萧翊说出的话么?
萧翊伸手把她散在额前的头发给顺回去,温柔地看她:“你知道你非要跟我一起睡的时候,你又是不安分的性子,常常又有不正经的心思,有时候都趴在我身上来了,我忍住有多困难么?”
忆萱脑子都不知道怎么转,这样的话被他说出来,忆萱的心神都不知道荡漾到哪里去了,萧翊正欲再开口说话,在张嘴之际,忆萱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含蓄点,你再这样说,我就招架不住了。”
萧翊眸色带笑,忆萱把手拿下来,他轻轻吻了她的唇,再开口道:“含蓄是不是这样?”
忆萱怔了一下,摇头说:“还不够含蓄。”
“哦,不够。”萧翊说:“那么你的衣裳,是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啊?”忆萱愣住,她本来说的是吻,可他却把她往歪处带,今晚萧翊说话前后反差太多,让她觉得她就是砧板上的小白兔,不论怎样都只有任他调戏的份。
本来睡觉穿的衣服就极为容易解开,萧翊一手解开她的衣裳,一手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他说:“阿萱,我们要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