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澈在早朝之后问忆萱:“想不想出宫看看?”
忆萱从书里抬起头,微笑看他:“我们去哪里?”
浣城是渊国的帝都,这里的人文风俗和祁国很是相似,忆萱从马车里望出去就像是看到了安阳一样,马车行驶了很久,君澈说:“想在哪里停下来?”
忆萱想了想说:“这里我也不熟,哪里都可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冬日的阳光清清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虽然没有增加太多的暖意,但是看上去却是温暖一片,让这本来就十分繁华的街道变得热闹非凡。
本来以为是随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一走就是一天,他们两个人就像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有时候忆萱看到新奇的东西会停下脚步,君澈也便随她停了下来,问她要不要买下的时候她又拒绝了。
连晚饭都是在客栈里吃的,他们坐在客栈二楼,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浣城鳞次栉比的房屋,和像星子一般的灯笼映出红色的光芒。
远树苍苍,朦朦胧胧地衬在夜色里。
君澈没有要回宫的意思,忆萱也不问,只陪他坐着,时有时无地说着话。君澈把视线从窗外移到了忆萱,“要不要下去走走?”
忆萱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她仿佛在走神,心思都没有停留在这里,客栈内的一丛翠竹分外清香,平添了几分雅致。
一阵箫声传来,她突然回神过来,好像突然失去理智一般,又像是有什么人牵扯着她,神识像是突然被抽去了一般,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君澈的笑容僵住,那笑容还没有完全散开,就这样保持着欲笑不笑的样子,这样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凄伤,好像他本来就没有说什么话,好像他旁边一直是没有人,至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忆萱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在庆州的时候扔下他就跑的样子,可是那时她会给他告别,那时候他不担心找不到她,现在她突然跑出去,就像是把他心里某一处给挖空了,街上的人潮涌动,他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街上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容,如果是君王一定欣慰他治下的百姓过得很好,但是现在这些笑容却是那么刺眼,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幸福,除了他。
点了很多菜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难过。
忆萱不顾一切地寻找那阵箫声的来源,街上人很多,她旁若无人地向着心里那抹箫声跑去,路人的骂声,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几次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她都毫不在意。
那抹箫声好像在和她捉迷藏,明明感觉到近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箫声不要停下来。
她像是疯了一般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跑着,撞到了墙角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头上的簪花也在跑的时候掉落了。
她狼狈地像个街头的小混混,因偷了东西怕被抓一般。
那箫声越来越近,近在耳边,忆萱不停地低喘,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急,这么慌乱。
喧闹噪杂的世界好像在瞬息之间安静了下来,身后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数退去,身前只剩下了一个人。
前方一辆马车上,正坐着一个玄衣男子,手上的玉箫放至唇边吹奏着。那人背对着忆萱,一首曲子的没有一个曲调落在忆萱耳朵里,唯独吸引她的是眼前这个人,她看得呆了,紧走了两步沙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萧翊。”
男子听到后,箫声却未停下来,直到把这首曲子给吹完了,才转过身来问:“姑娘是在叫我?”
忆萱突然地想笑,萧翊用了孙叔叔的药,现在还是沉睡不醒。萧翊的箫吹得已入化境,怎会是这般断断续续。只是这首曲子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在荷花池旁只吹了那一次,虽然那时她已经昏昏欲睡,但是记住了。
她怎么可以把他认错,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点可以和萧翊相提并论,这一瞬间她几乎站不住,眼泪不经她同意就想往外流,颓然地跌坐到地上。
吹箫的男子惊诧这个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不成是他的箫吹得太过凄美了,把路过的人也感动了。没想到只是有人雇他吹一首曲子,就有这么好的效果,顿时有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他心下感激这个姑娘,起身欲扶起忆萱,忆萱看着他伸出的手,无动于衷。那人不解:“姑娘这是何意?”
忆萱慢慢站起来,看着他手里的玉箫,停顿了一会儿转身就走,没有留下一句话。
忽而,一个松缓的女声传来,这声音是十分好听,然而总觉得里面有太多的苍凉,“慕姑娘,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你是谁?”忆萱猛然提高警惕,在这渊国除了君澈没有谁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女子从马车里出来,给了吹箫男子一锭银子,那人千恩万谢地把箫物归原主离开了,她款步朝忆萱走来,“如果我说我是轩王妃,这个答案可令慕姑娘满意?”
忆萱道,“我们早已见过。”
笙歌不置可否地一笑:“可有兴趣坐下来聊聊?我想有些事情慕姑娘应该知道。”
笙歌往老巷子里走,她丝毫不担心忆萱不会跟上来,一直走到灯光都很暗的地方,笙歌才停了下来,推开一扇几乎是摇摇欲坠的院门,屋子里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很干净,从外面看完全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人住,可以说这个巷子根本就很少有人住。
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熏得可以勉强视物,笙歌指了指眼前的凳子,示意她坐。
忆萱笑笑:“公主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忆萱对这个笙歌公主是没有好感的,当初若不是因为她,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她是渊国的公主,丈夫去世回到自己的国土也是合理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笙歌,而且还是用箫声刻意引她出来,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她也没想要问出来,静静地听笙歌的下文。
笙歌自嘲一笑:“这地方,慕姑娘也嫌弃吧?”
忆萱坐了下去,淡声问她:“公主还有什么要求?”
笙歌一愣,转而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恐怕恨错了人。”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忆萱:“你一定很诧异我为什么在这里吧。”
忆萱没有搭话,接过已经凉透了茶,又放到了桌上笙歌把一杯冷茶给灌了下去,“不是我非要嫁给轩王,而是皇上以密旨命我嫁给轩王。”
忆萱看着茶杯里的水一圈一圈荡开,这些事情现在提起又有什么意思呢,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挖出来也无济于事了,她随口一问:“你说的是哪个皇帝?”
笙歌再倒了一杯茶:“虽然这些事你不愿意听,但是有些旧事你一定会感兴趣。”
方才还是一片晴朗,突然起了风,冬天的风刮得冰冷刺骨,笙歌正对着窗而坐,几缕寒风透过漏风的窗刮进来,她有些瑟缩发抖。
她的身份在渊国何等尊崇,却沦落到现在,忆萱不知道她在祁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芳菲当年的话犹在耳边,皇室里的人有几个不是苦命人。
笙歌往里移了移,手上的茶明明只能让她更冷,她却像是舍不得放手一样,“你还记得夏郯吧?皇上身边以前是有两个御前侍卫的,一个叫洛沧,一个叫夏郯,夏郯这个人,慕姑娘肯定不会忘记吧。”
忆萱蓦然抬头,笙歌也不管她,继续说下去:“渊国皇宫有一种□□,这药只能血莲才能解,好像慕姑娘来渊国也是这缘故吧。”
忆萱听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看着笙歌:“我凭什么相信你?”
笙歌突然冷笑:“我原以为殿下爱上的姑娘定是聪明异常,原来也不过如此。”
忆萱不理睬笙歌的讽刺,极为认真地再问了一遍:“你说的都是真的?”
笙歌寒声道:“渊国欲与祁国交好,以皇女和亲,我就是首选的和亲公主。因为那时他是新帝,无法光明正大的把你带回去,而且那时候你和轩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所以以我来阻断你们,每到你们终于突破一切困难的时候,却总也走不到一起,为什么不想想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呢。其实我们两年前就见过的,慕姑娘忘了吧,在庆州被查封的叶府里。”
忆萱讶然:“你是叶府的那个姑娘?”那时候的笙歌与现在相差太多,那时候她娇俏大方,现在却是清淡如水。
“那你是君澈的?”那时他们明明就像是一对恋人,君澈是现在的皇帝,他们应该是兄妹才对。
笙歌的眼睛里是容不下的恨意:“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当初刻意接近我,为的就是回朝。真可笑,我竟然差点爱上了自己的兄长,当他继位为王的时候连兄妹之情都没有顾,一道圣旨就把我就打发了,可当我爱上了我嫁的人之后,他又派人把我唯一的依靠给断了。”
笙歌端起茶杯又想把手里的冷茶给喝下去,忆萱抬手拦住了她,笙歌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连连冷笑,拨开忆萱的手就把杯子里的茶给喝了下去,定定瞧着忆萱:“这还不是最可笑的,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想得到另一个女人,我在这里面算什么,慕忆萱,你说可不可笑,我是一国的公主啊,哪里比不上你了,为什么你事事都那么幸运,为什么我爱的人连正眼都不看我。”
忆萱淡淡一笑:“我以前可觉得公主比我幸运多了。”
见到忆萱这样的态度,笙歌又突然得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至少人人都知道轩王娶的是渊国公主,那时候你一定恨透了我吧。”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直响,寒风掠过屋瓦的声音清晰可闻,笙歌刚才太过激动地说了一大段话后,有些轻微的气喘,窗棂突然被吹开,笙歌被一阵强风吹得后退了一步。忆萱及时扶住了她,走到窗前再次关好,“我和他的事,我没有牵扯上其他人,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特意与我说这些,目的到底是什么?”
笙歌看不懂忆萱,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指向君澈,他害她不得不离开心上人,他搅得她的家不得安宁,甚至让她和所爱之人差点天人永隔,难道她不恨么?她没有想过要报仇么?
正在笙歌茫然的瞬间,忆萱替她回答了:“你恨君澈吧?所以想借我之手杀了她,杀了他之后,我也活不了,然后萧翊也活不了,公主的计划就可达成,寥寥几句话,三条人命,公主当真觉得这般容易。”她的语气低了下来,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不过君澈死了,谁来给我解药,谁能救他。”笙歌惊讶地看着她,她竟然就像没有情绪一般,说出这样的话竟是那般冷静。
夏郯的目的是杀了她,那晚杀手的目的是杀了萧翊,可这两个人都是君澈派来的,忆萱苦笑,君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忆萱突然问道:“公主刚才对那吹箫的人出手大方,怎么这房间内却这么朴素?”
笙歌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却还是回答了她的话:“我不想被人发现,这里最为隐蔽。”
忆萱本来是随口问的,毕竟这个笙歌公主出现在这里,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这句话忆萱却突然觉得可疑起来,不想被人发现,那她为什么回来,只是单纯的思乡情结?
忆萱继续问道:“虽然轩王死了,但是祁国必定还好好待你,你为什么还回来?回来感受这片生你养你的地方?”
笙歌说:“我留在祁国再无任何意义。”
“那你回了渊国的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劝说我杀了君澈?萧翊被刺客所伤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敢问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忆萱有些咄咄逼人,笙歌有些招架不住,开始以为她就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快。
“我曾派人去查过。”
“派何人去查?细数祁国渊国,公主派得出人去么?”
笙歌对她的质疑不怒反笑,“慕姑娘想听也罢,即使是没了权势的公主也该有些保命的本事。”
风声渐住,屋顶的瓦片还在轻微作响,忆萱一掌打开窗户,眼睛看着窗外却是对着笙歌轻声说:“瞧,他们出卖了你。”
笙歌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忆萱反手抓住她的肩膀,迫使着笙歌往外走,低声在她耳边说:“顺着我的话说,否则我保证公主在渊国立不下足,也保证让你母亲立不下足。”
屋顶上的人眼见着两人走出房间,正欲动手,却听到一句,“这里太冷,得另找个地方。”
等了好久终于听到一句回应“嗯。”这些人方才放下心来,他们也不在这里守着,准备悄悄跟上去。
等他们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笙歌倒在了地上,他们急忙跑去扶,笙歌冷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王爷让人扮成了刚才那个姑娘的模样,皇上已经被引到了城外的树林里。”
笙歌紧咬住嘴唇,问道:“哪个方向?”
“城南。公主放心,既然皇上已经中计,这姑娘去了就是多一条人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