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漫漫默默地跟在纪卓然的身后，随着他走出了教学楼。

　　刚走出门，一阵凉意便扑面而来，萧漫漫忍不住紧了紧衣领。

　　该死的，她刚才竟然忘记带伞出门了！

　　这会儿的雨虽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可是仍旧细细密密地下着，走在雨中，不消一会儿全身都会湿透。

　　一场秋雨一场凉，早上萧漫漫甚至还可以穿着裙子，现在连穿着外套都嫌冷了。

　　她又看了看纪卓然。

　　纪卓然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早就已经湿透了，薄薄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健硕有型的身材。

　　不过，萧漫漫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美男湿身图。雨水滴答滴答地打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有的还黏在了她的眼睑上，让她连睁眼看路都费劲。

　　冷死个人了啊……

　　到底纪卓然是不是跟她不是一个品种的啊？难道他都不会觉得冷的吗？

　　而且，他到底想去哪儿啊？

　　萧漫漫敢怒不敢言，缩着脖子抱着胳膊，跟纪卓然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好在纪卓然并没有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晃荡，他带着萧漫漫出了校园，上了他那辆拉风的奔驰车。

　　萧漫漫哆哆嗦嗦地坐进了副驾驶座，又哆哆嗦嗦地绑好安全带，还没等她的手从安全扣上拿开，车子就跟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我艹你大爷啊纪卓然……

　　萧漫漫捂着胸口，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这尼玛是要上演速度与激情吗？

　　纪卓然根本就没有理会萧漫漫，他紧紧地抿着唇，双手死死地握住了方向盘，好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拼命地按着喇叭，一路超车狂奔。

　　萧漫漫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看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各种车各种人，战战兢兢地看向纪卓然：“纪，纪同学，刚才那个是红灯……”

　　红灯停，绿灯行，交通规则要牢记，你妈没教你吗？

　　纪卓然“哼”了一声，继续用他那不正常地、冷冷地声音说：“闯的就是红灯。”

　　真尼玛任性……

　　脑残！

　　萧漫漫下意识地伸手又摸了摸安全扣，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绑紧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这货任意妄为就丢了小命。

　　可能是因为雨天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没有往日那么多，纪卓然带着萧漫漫几乎是丧心病狂地一脚油门踩到底，疯狂地飙到了海边才猛地刹车停了下来。

　　车子还没停稳，萧漫漫就急匆匆地跳下来，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纪卓然熄了火，从车里拿出烟点上，然后也跟着走下车。

　　他看了看狂呕不止的萧漫漫，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懊悔，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萧漫漫呕了一堆酸水出来，总算是活过来了。

　　她喘喘气，回过头就看见纪卓然手里掐着烟，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以为自己刚刚吐的太专心，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吐到自己身上了，忙低头审视自己。

　　细雨如织，海边风又大，她身上的这件衣服就和纪卓然身上的一样，也被淋了个透彻，压根就分不出来哪里是雨水，哪里是她吐出的酸水=_=。

　　那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啊？

　　神经病的心思果然正常人都猜不到。萧漫漫拢了拢衣服，准备哆哆嗦嗦地回车上去。

　　可是，她开了几下车门，都没打开。

　　纪卓然摇了摇手中的钥匙，对着萧漫漫努努嘴：“跟我去那边走走。”

　　萧漫漫积攒了一路的怒气终于爆炸了，她大声对纪卓然吼道：“大少爷，你行行好，别玩我了好吗？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天气啊，这里风大雨大的，走上一圈你就得直接叫救护车来接我了！”

　　纪卓然的烟早被雨水浇灭火了，他背过身，突然对着大海疯子般地吼起来：“啊！啊！……”

　　那声音要多悲凉就有多悲凉，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个喊话的人心中肯定埋藏着数不清的痛苦和伤心。

　　萧漫漫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无奈地走到纪卓然的身边。

　　“说说吧，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被你爸打了还是被你妈骂了？既然想把心中的不愉快发泄出来，就麻利痛快点，不然，再这么淋下去，我真的会死的我跟你说！”

　　纪卓然的头垂了下来。

　　海风凌厉而过，他那本应随风飘荡的发丝因为沾染了太多的雨水变得厚重不堪，竟然服帖地没有被风吹起来。

　　纪大少爷变成了落汤鸡，看上去怪可怜一把的。

　　算了，看在他家庭不美满的份上让着他吧。

　　见他不说话，萧漫漫刚想开口就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她揉揉鼻子，接着说：“你倒是说话啊！你既然把我叫出来，肯定是想跟我倾诉倾诉对吗？来，说吧，我跟大海保证我绝对过耳就忘，就算你跟我说你长着驴耳朵我都不会告诉别人……”

　　萧漫漫的声音在海风和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可听在纪卓然的耳中，却是别样的温馨和舒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想去找萧漫漫，也不知道自己把萧漫漫叫出来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他抬起头，一双带着绝望和迷茫的眸子对上了萧漫漫隐隐含着关切和怜悯的表情。

　　他突然一愣。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落魄到需要一个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女孩子的怜悯了呢？

　　他想重新用玩世不恭来武装自己，想调笑般地问她“你这样关心我，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萧漫漫了。

　　“我妈她，得了癌症……今天才告诉我，医生说，如果现在开刀，可能，她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萧漫漫怎么都没有想到，把纪卓然刺激得这样疯狂的原因，竟然是他妈妈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癌症在此时，是绝对的不治之症。十几年后可能有的病人通过放化疗或者吃靶向药物还能维持生命，可是现在，基本上确诊之后，就等于被宣判死刑了。

　　想到纪卓然家那复杂的家庭关系，还有他和他妈妈之间浓厚的感情，萧漫漫马上收起了戏谑和不正经。

　　她问纪卓然：“在哪个医院确诊的？是早期还是晚期？你准备怎么给她治疗？去过首都了吗？”

　　她这几个问题把纪卓然问得一愣。他茫然地摇摇头，声音既沮丧又沉痛：“在我妈的家乡确诊的，我们军训的时候她转院来到这里，我联系了人民医院的院长，院长说他们医院里有个大夫技术非常好……”

　　人民医院？那是萧景彬工作的医院。不会吧，所以萧景彬接的那个电话里说的病人，竟然就是纪卓然的妈妈啊？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治，有的大夫说她最多还能活两个月……”

　　纪卓然望着大海，在他说出“两个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事实上，萧漫漫也看到他的眼圈已经变得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

　　哪怕他以后有多厉害，多成功，多招人忌惮和嫉恨，他现在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一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少年。

　　萧漫漫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父母离异，母亲从此黯淡消沉，父亲最终下落不明。

　　那时她人在外地，丁素梅打电话跟她说自己长了一个肿瘤，要开刀做手术，吓得她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幸好那只是一个良性肿瘤，可是萧漫漫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孤身一身，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子上，无助而恐惧地等待时间流逝，等待手术结束。

　　在那个时刻，她多么希望能有人可以让她靠一靠，陪陪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担心，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没有。医院里来去匆匆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会停住脚步过来关切地跟她说一句话。

　　想必纪卓然此刻的心情，就和那时的她一样吧？

　　于是，萧漫漫突然做了一个让她以后每次想起来都会悔恨不已的动作。

　　她走到纪卓然的身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你妈妈会没事的，我相信她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她肯定不舍得这样早就离开你……”

　　纪卓然只觉得一阵温暖的气息从身后蔓延到他的全身，四肢，五脏六腑，直至心间。

　　他已经被寒冷冻僵了的身体，似乎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复苏。

　　萧漫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被这鬼天气冻坏了吧，她竟然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纪卓然，你的妈妈舍不得你，她还没有看见你考上大学，没有看见你娶媳妇，也没有抱上孙子，老天不会这样残忍地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

　　纪卓然在日后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能在那样雨纷纷的情况下，在自己被冻得几近麻木的状态下，仍旧清晰地感知到了靠在他背后的萧漫漫流出的那滚烫滚烫的泪水。

　　萧漫漫吸了吸鼻子，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她急忙放开纪卓然，绕到了他的面前，大声而急促地说：“对了，你去过雍和宫吗？那里最灵了，你去给你妈妈上柱香，真的，特别灵！”

　　那温暖的源泉刚刚离开他的身体，纪卓然就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凉意从背后传来。

　　他很想把萧漫漫拉过来，让她继续像刚才那样抱着自己。

　　但是听到她说的话，他突然就不敢这么做了。

　　纪卓然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免得自己真的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

　　萧漫漫还在喋喋不休地跟纪卓然讲雍和宫怎么怎么灵，谁谁谁曾经在那里求什么什么，都如愿了之类之类的。

　　“我妈在四年前就已经不认识我了。”纪卓然轻声开口。

　　萧漫漫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