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放弃最初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杨毅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更何况和这些听说过和没听说过却天然有亲切感的文明瑰宝在一起，本身就很容易沉醉，而偏偏每天对它们巡视、查看就是首要的工作……

　　雅子能加入这样的计划也不光是忠诚，虽从未敢小看过雅子，包括自己的传统文化——日本人称之为汉学。可在这些文化瑰宝面前，杨毅发现自己真的比不过，很多时候只能做个听众，有时候想出出气，争一争，却发现自己要说的，远远不是一个日本军人能知道的，哪怕他对汉学再感兴趣，对支那再有研究……

　　“雅子，你骗我……”看雅子一脸惊诧，杨毅喘了口气才道：“金百合选择你，绝不会是因为你的忠诚。有比你对帝国忠诚的日本人，我信；有比你的汉学研究还深的日本人，我不信。”

　　受个表扬还带这么曲折的，雅子忍不住拍了一下杨毅的肩，“夸我一下，让我高兴就那么不乐意吗？非得先吓我一跳。”

　　“是真心话，要说有些斗转，那也是雅子太过谦逊，遮掩自己的才学水平误导我所致。”

　　“好吧，既如此那我就把井田君这些话当真诚的赞美收了。其实我那也不是谦逊，支那有句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概意思就是才学不像打架，一比就能分个高下。更何况在汉学研究上，我只是占了爷爷的便宜，看得多，听得多，怎好拿来卖弄？”

　　“我可听说雅子帮助拉贝先生可救了不少支那人，是不是汉学学得深了，才对支那人有了同情。”杨毅反客为主了，假如雅子真有这份同情心，那以后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些，更深些……

　　可雅子就根本不着道，“井田君，要论救的支那人谁敢跟你比啊，拿着把刀子愣逼着亲王阁下下了止杀令，现在的南京人那个不承你的情……”

　　跟聪明人“挑衅”总是不落好，杨毅只能“嘿嘿……”

　　杨毅的“气焰”下去了，雅子立刻收了手，“井田君你知道吗？当我踏上这片神往已久的土地时，满目都是疮痍、破败，所见之人无不虚弱、猥琐，完全没有先人描述的盛世气象，空有偌大的土地竟然让他们人见人欺，无能愚蠢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我之所以做哪些，一则拉贝先生是盟友代表，还或许能成为挽救井田君的一股力量；二则是井田君的提醒，帝国进展顺利，入主中原看来确实不再遥远，陆军那样蛮干确实会毁了帝国的大业。”

　　情感和理智好像是天生的冤家，总是此消彼长，这么理智那还有多少情感？杨毅默默无语……

　　跟杨毅在一起，雅子总是有很多话，没有回应就继续说：“不过，支那的男人不成器，可支那的女人反倒让我生出些许敬佩。陆军用鲜血和生命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些许要求我们必须满足，唯如此才能让他们安心为帝国奋战。经你我在安全区一闹，司令部不得不下令不得骚扰，可现在只有安全区还有勇士们的需要，所以命令如同虚设，私下骚扰根本无法断绝，故而我向亲王阁下建议，让安全区提供足够的女人组建慰安所，一来让勇士们不用那么辛劳地再去骚扰拉贝先生，影响帝国形象；二来保护勇士们的安全，干涉苏俄革命的教训太深刻了。”

　　杨毅又臊又怒又揪心，臊的是自己也在“男人不成器”之中，怒的是兽兵们的兽行，揪心的是女同胞们的命运……

　　虽有停顿，讲故事的雅子却没理会听众的反应，似乎仍在为经历的一幕震撼着。“战争对于男人来说不过是生与死的选择，对于女人来说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始终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任何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选择，选择死亡都会更好一些。拉贝先生也明白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在得到我给她们的生命保证后，他答应了……。其实，这样的保证对于她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的是，拉贝竟然直白地告诉了她们，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且说没有人有权利，也没有人忍心安排她们这样做。接下来是那么多人死一般的寂静。当时我还禁不住在心里嘲笑拉贝办这样的事情竟然如此的天真，就想招呼士兵进来抓人……。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站了出来，朝着拉贝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感谢你拉贝先生，你一个素昧平生的外国人为我们这些乱世中国人做了这么多，而我们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今天终于能做点什么了……，请继续保护我的妹妹和孩子……”

　　“井田君，你不知道。别看她说的轻描淡写，出去时我看到她双腿不停地颤抖……，身体无法抵挡对未来的恐惧，可灵魂却驱使她飞蛾般扑向烈火，虽知前面万劫不复，却趟得决然……”

　　“井田君，你知道吗？这种决然在你挟持亲王阁下的时候就领教过了，你那时惊得我是呆若木鸡，如同跌入冰窖一般……”从回忆中醒来的雅子不禁被眼前的杨毅吓了一跳，双眼噙泪，脸色忽白忽红，连忙双手摇着杨毅，“井田君，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么？”

　　“没事……，我只是不知道该感慨还是愤怒，感慨终于有人也在做不可思议的事情，显得我不是那么疯狂，或许有人能理解我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愤怒的是这人竟是支那女人，更让我愤怒的是——我的勇气不如她。”

　　“跟我说实话用得着那么多表情吗？都吓着我啦。”担心过后，雅子又恢复一贯了的冷静理智，“确实，危险总是因人而异，别人敢这样干，那是九死一生，可你是谁啊？你是海军的颜面，背后有整个海军挺你，只要亲王无大碍，就是陆军也不好把你怎么样？军职基本上就把你所有的死抵掉了。而那个女人走出安全区，基本上就算得上死了，侥幸一点点生还不如死。所以我认可你的愤怒——你的勇气确实还不如她。”

　　“嗯，接下来呢？雅子难道没有为这样的奇女子击节赞叹几句？”牺牲这么大，心在滴血，可杨毅更想知道结果。

　　“啐，人家稀罕这个么说那些我觉得不过是在侮辱自己而已。正如我在看到井田君那种决然时，就明白再说什么劝阻的话都是无用的，唯有顺着你才能让事态不至于无可挽回。对于这个女人已然牺牲到如此，恐怕在乎的只是家人的安全，虽然我们想的不一样，但并不妨碍共走一段路，那就成全她的牺牲发挥最大价值来表达我的敬意好了，所以任务达成后，我对带队军官说，请回去告诉你们长官和士兵，这是用帝国的颜面来满足帝国勇士们的需要，请尽量保存她们的性命，还有，需要已经满足了，就不要再来叨扰盟友和国际人士，否则就该用军法来维护帝国的颜面和信誉了。”

　　牺牲很大，但总算值了，至少能让剩下的人熬过黎明前的黑暗。南京人的炼狱是告一段落，可国人的黑暗却才刚开始，杨毅默然无语……。

　　雅子语兴未已，继续道：“说实话，井田君，虽然我从不认为杀戮能解决问题，但陆军毕竟是用血和命为国家拼杀，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理应得到犒赏。是井田君拼着性命，搭上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给我们上了一场转变思想迎来新时代的大课，如何扭转千年国运，完成千年夙愿的大课。井田君，你是上天赐给大日本的一块瑰宝，如果让你这样的瑰宝暗淡无光，将是大日本帝国的悲哀。”

　　杨毅苦笑，更加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