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爱的距离 第23章 第六章 3
作者:zhuzhu6p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三节

  当蒋罡在李波的书箱里挑到了自己缺的那四本书,又再翻着他另外的那些珍藏----七龙珠,城市猎人,圣战。。。俩人不知道怎么就说起来了中学时代,拿写着‘物理’‘数学’的白报纸书皮包着漫画书,在课桌肚里偷看的日子。

  “我们班的后门有个猫眼,”李波回忆道,“班主任就时常趴在那猫眼那儿,偷窥大家上课的状况,那时候作为负责‘反监督’的后排同学,我们人手一面小镜子,通过不同角度,观察猫眼的敌情。。。”

  “我们也有!班主任老师还会突然冲进课堂,去没收同学在画得漫画。其实我那时候特别羡慕会画画的同学,”蒋罡叹道,“好比说,他们就可以临了小悟空的脸,然后自己随便设计情节。好在,后来,我开始制造玩具。。。”

  “制造玩具?”李波挑起眉毛问。

  “这个。”蒋罡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几个已经不算新的机器猫玩具,李波看看,摇头道,“别吹牛啊,这个是买的嘛,我也有一套,不过寄给了妈妈一个。。。”

  “你看看,这个跟你能买到的不一样。”蒋罡微笑,弯下腰,托起一个,冲着它说道,

  “小叮当,今天我们吃点什么呢?”

  那个被托在手里的机器猫玩具居然动了,伸手摸摸脑袋,发出吸溜口水的声音,

  “红豆饼。。。我好久没吃红豆饼了。。。”

  然后,坐倒,向后作了个后滚翻,四仰八叉地躺着说,

  “我要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红豆饼!”

  李波先是发呆,后从她手里拿过这个会说话会翻跟头的机器猫,上下左右地看,蒋罡在旁边拿起另外几个,“这个是喜欢游泳的小叮当,这个是会画圈圈的小叮当,这个是会写作业的小叮当。。。可惜他只会写26个字母,距离我曾经有个机器猫完成所有作业的梦想太遥远了。。。”

  “这都是你改装的?”李波满脸的惊讶。

  “比起我干的活,不算太难。”

  “我妈不是你上司吗,怎么没见她有这个本事。。。”李波说得无限遗憾。

  “我是做纯技术的,参谋长是项目负责,对技术上。。。”蒋罡还没说完,李波笑道,“哦,原来我妈是行政领导,真本事不过关。。。”

  “喂,不要乱说!”蒋罡瞪他,“每个人具体分工不一样嘛。再说我上班的活,也并不是这种,只是,这些放在玩具里面的小电路,确实不算难做,就是中学生无线电小制作大赛的水准。比起要攻坚的科研难题,容易得多。”

  李波哈哈大笑,“好好,领会了,你对主公十分效忠。”他继续摆弄那几个小小玩具,满脸是爱不释手的神情,蒋罡瞧着他微笑,“旧玩具改的。你若不嫌弃,我就投桃报李,感谢你的书,我把这几个小玩具给你做回礼。”

  “这简直是我得到的最不得了的礼物。”李波的表情极其真诚,这让蒋罡心里那份温柔的情绪越发弥漫,却见他皱眉琢磨,,“让我觉得那几本书有点不够贵重。要不我干脆包了你每个周日的晚饭,带你吃遍北京好了。”

  蒋罡因为这个‘每周日’而突然心跳加速,只是他说得坦荡慷慨,全是对个老朋友的模样,她暗笑自己,才要说话,他的手机却响了。

  电话是今天总值班的齐宇宙打来,说急诊接了一个急性胆囊炎的患者,结石病史,这是第三次发作。这位患者以前两次都是在社区医院输液抗炎,抗生素治疗后好转,第二次发作,社区医院的医生建议好转之后,去大医院看看,是否手术;患者全身状况好,但是已经70岁,有糖尿病,值四线的韦天舒看过了,认为最好早期手术,明天或者后天都可以。

  “但是咱们没有床。这也不能算必须做急诊手术的情况。”齐宇宙说道,“家属强烈要求做。我本来想照以往的情况介绍他们观察一晚上,然后介绍他们明天早上去跟咱们有合作的几家医院。正好韦大夫周三去柳树街医院一个上午。但是韦大夫完全没有提,只是跟他们说,如果这次保守治疗缓解之后排咱们医院的手术,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确实很有可能会再发作;或者是去其他他们认为比较放心的医院看看能不能立刻做。韦大夫说完就说还有手术他走了。家属缠着我不放非得要求住院。说老人年纪大了,变数大,说既然咱院没有床那其他同级的肯定也都没有---差的不放心。我说领导啊,”齐宇宙半开玩笑地道,“我看横竖明天早查房这事儿你也得过目做主,我就走个后门提前骚扰你了。你要是想等明儿再说,就当先知道了想想,要是万一现在就有主意,赶紧指示。韦大夫跑得了我跑不了啊。总得去做检查观察情况,家属又哭又威胁又死命堵着我要塞钱的。”

  李波突然间从要吃红豆饼的机器猫被拽回了‘胆囊炎’‘急诊手术’‘合作医院’,短暂的不适应之后,终于还是最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听着祁宇宙说,明白这个病例确实比较棘手。

  高龄加糖尿病的胆石型急性胆曩炎,原则上最好就是抗炎之后72小时内手术。更何况与上次发作时间相距才19天。如果好转后,让他回去等,运气好,等到排到没发作,运气不好,中间发作了,再保守继续等,运气最差,中间发作了坏疽了,穿孔了,那就符合了急诊手术的标准。

  这些可能得情况,必须要跟病人讲明白,但是这番话却又不能如此说。李波十分清楚科里的情况---没有床。如果照以前,周明在的时候,九成这个状况也就做主□□来一个,赶他值班的时候加一台手术,再管脑外胸外借几天病房;可是自从凌远的综合评分制度出台,非但医生护士的工资奖金,连考评,病区主管医生与护士的管理考评,都是与绩效挂钩,患流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这种可能要担责任,又算不上自己本科成绩的‘友情出租’‘科间协调’,哪个相对冷门科室也不会乐意;而在凌远上任之后,这种情形,自然就是劝病人去‘合作医院’做。在这里接诊的医生告诉患者合作的医院地址,找哪个管床大夫联系,告之自己下去的时间,甚至帮忙他们跟那边联系好,去了,1天之内手术就做上,那边患者少,服务态度还更好,一直是双方都满意的方法,也已经从凌远做大外科主任到他上任院长,蓬勃地发展了1年多,几乎已经成了常规,这又方便病人,又给医院尤其是几个在全国排名靠前的热门科室带来了极大效益,让科室的医生们奖金二倍三倍于从前的办法,已经被全院上下认同。

  可是,不久前,出了廖主任的事。

  老一辈的专家,一致地为廖主任不平,以跟廖主任的同门师姐,同是妇产科出身,如今是产科疑难杂症专家的程副院长为首,自行取消了所有在各类合作医院的手术,程副院长在若干个公开场合讲‘犯不上为了让白眼狼的病人方便,为了给出事舍兵卒的上司赚钱,丢了自己一生珍惜的荣誉。我们要保持晚节。’而医院的王牌,如今已经是全国妇科肿瘤和不孕不育方面被公认老大的妇产科,彻底全面停了所有的‘合作’。

  一批中青年专家,明确表达意思的不多,尤其是一向被认为凌远‘嫡系’的大外科,更尤其被认为是他‘娘家’的普外科。

  李波也知道,返聘的老专家,最近把拖了又拖的出国探望儿女的行程赶紧兑现了的有,去海南旅游了的有,身体不好打算彻底退了的有,至少也减了一大半去‘合作医院’坐诊的量,其他的,临近退休的科里几个老主任,也都慎之又慎,而程学文,提交申请,他确实在未来几年该申报正高,那么也是时候完成下基层培训下级对口医院的住院医生的常规任务了。

  只有周明,固然是再少夜里加手术,去求其他科室加床,然极偶尔的情形,他真开口了,倒是没有一次,手术室或者其他科的头儿不给了这个面子;而廖主任的事情出了之后,他收诊的常规住不进来本院的,他依旧介绍到他每周会去半天的合作医院去,在合作医院,也还保持着在本院的习惯,那边手术过的患者,之后他会再去看,更交待那边管床的医生,病人有什么异常情况时候,不单通知他们那边的上级,也要第一时间知会他。

  韦天舒也还是去合作医院,只是在听说廖主任的事之后,冲口而出‘真/他/妈/的/操/蛋/’。

  这句脏话并没有明确指出骂谁。但是在随后的科会诊时候,从头跟凌远呛到了尾。小字辈们人人不明就里,周明干脆低声对李波说,他们扯完了叫我,然后往后一靠,踏踏实实地睡了半个小时。

  这些与今天这病例的病情和可能的处理方式无关又有关的一切,李波清楚,想来,齐宇宙也清楚。只是齐宇宙不清楚这纷繁复杂的一切之下,作为一个直接安排床位和总调度手术安排的住院总大夫,要直接面对着病人和家属,却是‘使唤丫头拿钥匙’的身份,他究竟该怎么办。

  其实,李波又何尝知道,究竟该当怎么办?

  但是,如今,他成了‘领导’。作为刚刚被破格提拔成的外科主任,不能象往常难抉的时候那样,打个电话给周明,问他该怎么办。

  于是只有平静地交待齐宇宙,先留观,指示一线值班的住院医生,密切注意各项指标,对家属说实际情况,讲明,目前病人的状况不符合急诊手术的指标,而急诊手术也并非对患者最佳的办法;韦大夫是这方面的顶尖专家,他已经看过病人,既然已经交代,对病人最好的是明后天手术,这确实是最佳的手术时机,具体到手术室安排,病房安排,就昨天下午的记录,确实没有空;但是我们每天会早查房一次,会不会恰巧有出院的病人,是否会有临时改变以至空出来的手术室,需要明早再看----所有的一切,也都最主要基于严密观察患者临床症状上,这也需要明早再看患者经一夜保守治疗之后的情形。

  一切,明天8点之后再具体谈。如果他们硬要给红包,情况太尴尬的话,送交护士长备案,之后由护士长退还。

  齐宇宙听着应着,最后笑,“领导以后我可跟着你混了。这各位老大们到底什么意思,我可真琢磨不清。”

  “你横竖琢磨不清,”李波答,“就少琢磨点。把能琢磨清的做好,应该就不会出大错。能不能在本院作,能不能收进病房,既然你现在完全琢磨不出来,就跟家属说确定不了;你总值班这个晚上,他的留观,你仔细着别出问题就是。”

  “说起这个,李波,今天我可又跟郁大小姐对上了。你说咋这样的不幸。”齐宇宙叹气,“老天保佑别再来其他麻烦病人了,我得把属于一线大夫的职责也担当起来啊!”

  “她大小姐不大小姐,在急诊室就是郁医生。”李波再度听见这个名字,想起来最近一系列颇磨练自己意志与修养的麻烦,太阳穴开始隐隐跳着疼,只是对祁宇宙的言语还是甚平静,“跟郁医生交待清楚她今天晚上需要付什么责任,一遍她记不住跟她说3遍5遍;哦,给她写下来,让她对照一一化勾。”李波说着,下意识地就抓过本来是给蒋罡倒的冰红茶几口喝了,还觉得口干舌燥,“对她说,明天杨大夫会查她今晚的处置,作为病区主管,我会在明天早查房时候请她向各位会诊大夫报告病人情况,周一科查房时候,我会要求她做病例报告。”

  “好好,好好,”齐宇宙答应着,然后又苦笑道,“咱值得跟她较劲么?其实,如果没有其他病人,我自己多跑几趟得了。”

  “一线有一线的责任。”李波想起来郁宁馨实在不能算出色的基本功和基础知识以及实在够得上大牌的态度,更兼之对着自己符合一切临床规定,执行规矩时候那一副无所谓的,‘看穿一切黑幕’的神情,已经需要深呼吸来保持语气淡定了,“我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可以容她特殊。如果她再以‘不放心自己可能会渎职的业务’为理由把所有工作推给上级,你告诉她,勤能补拙,我们当年最不确定,最担心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守着病人。电话请示上级的,也都是1秒钟前的第一手资料;把上级叫下来的时候,如果没有水平讲判断,就会把患者的所有检查,背下来;她是正正经经通过高考考上名牌大学的,背书,无论如何也还是会的!”

  李波不确定自己说到最后语气是否还可称之为淡定,又或者已经有了咬牙切齿的态度,他放下电话时候,对面的蒋罡是看着他笑了起来,这雷厉风行的女军官笑起来时候居然有颗小虎牙露了出来,而脸颊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特别甜美。

  他多少有些尴尬,说抱歉的时候,她点头道,“看来医院也不是象牙塔。”

  他心里还带着些方才努力压抑着的情绪,“难道军队是?”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做医生或者军人。”她认真道,“绿得爽心,白得干净。等真进去了,自然不全是幻想的那么回事。可是,我很同意你方才说过的一句话,琢磨不清楚的事情不要去琢磨,至少把能做好的作得最好---在我,是把百分百的精力都用在军事科研上。平时该吃吃,该睡睡,不去过多考虑想不清楚的站队。到得要拼的时候,可以为了一个小数点后的数字,连续工作72小时。”

  她的神情颇认真,这样认真的赞同甚至让李波有些为方才对齐宇宙说话时候,那努力掩饰---看来掩饰尚且成功的烦恼而有点惭愧。

  她大方地道,“你需要回去医院看看吗?不必管我,我答应了好多在基地的同事帮他们买东西,一会儿要去按着单子采购。不在这儿继续耽误你。”

  李波在那一刻因为她善解人意的体谅,又是放松,又莫名地有些惭愧。

  他并没有想回医院去。就如一线大夫应该起到她自己的作用一样,二线总值班也自有他的职责,便算是韦天舒,他再对什么事情愤怒,要表达情绪,既值四线,自然有回答属下一切疑问的份内责任;作为主任,自己有协调和做决定的权利,要求他们之间做好各项沟通的权利,却不该是那个替他们解决所有繁琐杂事的保姆。

  虽然说,直接冲回去,他心里最舒服。

  就象刚实习时候那样,直接把开过的医嘱再三再四再五地过,心里才能稍安。

  而如今这职责,却比那时难了好多。

  这番心思他自然不会跟蒋罡说,只是看她很自然地把军装外衣穿上,准备告辞,突然有些不舍。

  于是就冲口而出,“明天有空的话,一起晚饭好不好?请你吃螃蟹。”

  她大大方方地点头答应,那个笑容,居然让他突然在脑子里冒出了有些文艺的四个字

  灿若朝霞。

  而她离开之后,他将若干个才建立起来的,有关管理设想的文件夹打开,文件调出来,认真地做了两个多小时,心里又开始烦躁,去给自己倒杯茶的功夫,忍不住再去摆弄那几个自己再熟悉不过,却和自己曾经熟悉的玩具不尽相同的小小机器猫的时候,心里很奇怪的平静下来,看着那几个或翻跟头,或做操,或抬头痴迷地想要红豆饼的机器猫,微笑出来。

  到了晚上,他查完了要查的所有资料,留存备档,脑子里已经有了关于解决今天祁宇宙提到的难题的设想,开回医院的路上,想起来蒋罡说‘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时候坦然的神色,和那个灿烂美丽的笑容,这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理由烦躁。自己所做的所有,也都不过是在把想不清楚的事情搁置之外,努力尽12分的心,做好能清楚的事情,如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