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六技 第一章 华表千年
作者:善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金简楼

  三山浮海倚蓬瀛,路入真元险尽平。华表千年孤鹤语,人间一梦晚蝉鸣。将龙逐虎神初王,积火焚心气渐清。见说嵩阳有仙客,欲持金简问【长生】。

  (一)

  黄金城戌时。

  金街忽然出现了些许奇人也许是怪人近看似乎有九人黄短麻衫麻鞋两耳上悬着个拳头大的碧玉银月环,满头

  乱发竟都是草灰色的,死人堆般黏在头上。这九个人有形态各异高矮胖瘦参差不齐,容貌虽不同,脸上却全都死人般木无表情,走起路来不动肩.不动手.不动头.不动腰,也像是死尸一样.甚是渗人.

  他们慢慢的走过金街长街,只要是他们经过之处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连孩子的哭声都被吓得突然停顿。

  大街尽头旗杆上四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

  “金简楼”。

  九个灰发麻衫的怪人,走到楼门前停下脚步,那时一人摘下了耳上碧玉银月环一挥手,

  “咄”,镶入在黑漆大门旁的黑石上。

  火星四溅,碧玉银月环竟嵌人石头里。

  第二人届时左手抽起肩上一束灰发,右掌轻轻一削.

  他将这束用掌缘割下来的灰发,系在碧玉银月环上,九个人就又继续往前走。

  灰发火烙般在风中飞卷,这九个人却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这时夜色中却又驰

  来六匹骏马,马蹄踏在金街上如密雨敲窗战鼓雷鸣。

  马上人一色黑布箭衣,黑帕包头,脚上搬尖洒鞋系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一个个全都

  是神情骠悍,身手矫捷。

  六匹马在金简楼门前飞驰而过六个人几乎十同时出手!

  刀光如闪电般一亮,又是“咄”的一声响,细小的的旗杆上,已多了六柄雪亮的钢

  刀。

  刀柄犹在不停的颤动,柄上的红绸刀衣“呼”的一声卷起。

  六匹马却已看不见了。

  夜色更浓,大街上突又响起了一阵蹄声,仿佛比那六骑驰来的更急更密。

  但来的却只有一匹马。

  一匹白马,从头到尾,看不到丝毫杂色,到了楼门前,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大家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一身黑肉就像是铁打的。

  这大汉收缰勒马,看见了门侧的碧玉银月环灰发也看见了旗杆上的六把刀,突然冷笑了一

  声,自马上一跃而下,左右双手握住了两条马腿。只听他吐气开声,霹雳般一声大吼,竟将

  这匹马高高的举了起来,送到门檐上。

  白马又一声长嘶马鬃飞舞四条腿却似已钉在门檐上,动也不动。

  虬髯大汉仰天一声长笑,洒开大步。转瞬间也已走得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匹白马孤零零

  的站在暮云西风里,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金街长街上已看不见人影。

  金简楼中寂无人声本来住店的客人,看到这一枚碧玉银月环,六柄钢刀时就早已从后门溜了。

  那匹白马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西风里,就像是石头雕成的。

  这时静寂的金街长街上,忽然又有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人施施然走了过来,神

  情仿佛很悠闲,但一双眸子里却闪着精光。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到楼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长叹:“好马!端的是好马只

  可惜马主无情,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他背负着的手突然一拂,长袖飞卷带起了一阵邪风。

  白马受惊,又是一声长嘶从门檐上跃下。

  这中年文人双手一托,竟托住了马腹,将这匹马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马腹,道:“回

  去载你的主人来,就说这里有老友在此等他。”

  白马竟似也懂得人意,立刻展开四蹄,飞驰而去。

  中年文人随手拔下了门侧的碧玉银月环,走入楼在旗杆上一拍,六柄钢刀立刻同时落了下

  来。

  中年文土长袖又卷,已将这六柄刀卷在袖里沉声道:“掌旗何在?”

  楼中突然掠出一条精瘦人影猿猴般爬上旗杆,一转眼间已在杆头。

  杆头上立刻有一面大旗飞卷而出。

  雪白的旗帜上,绣着条张牙舞爪的乌黑长龙,仿佛也将破云飞去!

  2

  夜。

  无星无月,夜黑风高。

  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还摆着一桌美酒佳肴.煞是丰盛。

  中年文土正在曼声低吟,自斟自饮忽然举起酒杯,对着院外一株大槐树笑道:

  “久闻蒋帮主有江海之量,既已来了,为何还不下来共饮一杯?”

  槐树浓荫中,立刻也响起了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声,一条人影箭一般射下来,落在地上,

  却轻得像是鸿毛。

  这人牛鼻阔口,满头灰发,耳中却戴着三枚碧玉银月环,人已落下,碧玉银月环还在不停的“叮当”

  作响,正是黑面帮的老刀把子,“灰面神”蒋不清。

  他一双眼睛里也仿佛有灰火在燃烧着盯着这中年文人,道:“阁下可是十二月中

  的游堂主?”

  中年文土长身抱拳,

  道:"在下游静."蒋不清夜枭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大笑道:

  “果然不愧是十二月的一号人物,好亮的一双招子。”

  如密雨连珠般马蹄声响,急驰而来。

  蒋不清两道灰面般的浓眉皱了皱,道:“小张辽也来了,来的倒真不慢。”

  马蹄声突然停顿,一人朗声笑道:“黑龙老大的约会,江湖中有谁敢来慢了的?”

  朗笑声中,一个人已越墙而人一身雪白的急装劲束,特地将衣襟敞开,露出坚实强壮

  的胸膛,却比衣裳更白。

  蒋不清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白马小张辽,几年不见,你怎么反倒越长越

  年黑,起长越漂亮了,老蒋若有女儿一定挑你做女婿。”

  白马张辽淡谈道:“你就算有女儿.也没有人敢要的。”

  蒋不清瞪着眼道:“为什么?”

  白马张辽道:“像阁下这副尊容,生出来的女儿也一定好不了哪儿去。”

  蒋不清瞪着他,瞪了半天,道:“今天我们是专做买卖的,要打架也不必着急。”

  白马张辽道:“要喝酒呢?”

  蒋不清大笑道:“那就越急越好了,来,咱们哥儿俩先来敬游堂主三杯。”

  游静笑了笑,道:“在下酒量不好,不如还是让在下先敬三位一杯。”

  蒋不清又皱了皱眉,道:“三位"只听对面屋脊上一人笑道:“城北灰发、城南白马既

  然都已来了,王某怎敢来迟?”

  蒋不清道:太行王一刀?”

  他已用不着再等人回答。

  他已看见了一柄雪亮的刀快刀!

  没有刀鞘。

  雪亮的刀就插在他的红腰带上。

  黑布箭衣黑帕包头,恰巧血红的刀衣相配腥味十足。

  游静目光却像是他的刀,刀一般从他们脸上刮过,缓缓道:“十二月发出了十二张请

  贴,今夜却只到了三位,还有九位莫非不会来了?”

  王一刀道:“好,问得爽快。”

  游静道:“三位不远千里而来,当然不是来听在下废话的。”

  王一刀道:"确不是。”

  蒋不清狞笑道:“还有那九人至少已有三位不会来了的。”

  王一刀道:“六位。”

  蒋不清道:“光浦帮、长钉门,和武夷刘家来的人是我做了的。”

  王一刀道:“十六洞主、桥头水门、和辰州马家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

  头痛如裂,所以……”蒋不清道:“所以怎么样?”

  王一刀道:“他们的头现在已不痛了。”

  蒋不清道:“谁替他们治好了=?”

  王一刀道:“我。”

  蒋日天道:“怎么治的?”

  王一刀道:“我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他淡淡的接着道:“无论谁的头被砍下来后,都不会再疼的。”

  蒋不清大笑,道:“好法子,真痛快。”

  白马张辽忽然道:"曼陀山庄和龙进堂来的两位前辈,只怕也不能来了。”

  蒋不清道:“哦?”

  白马张辽道:“他们都已睡着,而且睡得很深沉。“蒋不清大笑道:“妙极,那里睡觉

  不但凉快,而且绝不会被人吵醒。”

  白马张辽淡淡道:“我对武林前辈们,一向照顾得很周到的。”

  王一刀道:“该来的人,想必都已来了却不知十二月的货在哪里?”

  游静微笑道:“好,问得干脆。”

  王一刀道:“堂主专程请我们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要听废话的。”

  游静慢慢的点了点头,道:“的确不是。”

  王一刀道:“堂主是不是想着先听听我们的价钱?”

  游静道:“现在还不急。”“王一刀道:“还等什么?”

  游静道:“这批货我们得来不易,总希望出价的人多些,出价才会高些。”

  蒋不清瞪眼道:“堂主还要等人?”

  游静道:“莫忘记本堂主还有九位客人要来阁下却只照顾六位。”

  蒋不清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游静笑了笑,道:“是个头既不疼,也不会睡着的人。”

  蒋不清冷笑道:“老实说,这批货黑面帮已势在必得,无论再有什么人,也一样没

  用。”

  白马张辽冷笑道:“十二月做生意一向公道,只要黑面帮的价钱高,这批货自然归黑面

  帮。蒋不清厉声道:“莫非你还想抢出价?”

  白马张辽道:“否则我为何要来?”

  蒋不清霍然长身而起,瞪着他耳上的碧玉银月环又在叮叮作响。

  突听车辚马嘶,一辆八匹马拉的华丽大车,停在门外,四个挺胸凸肚的大汉,跨着

  车辕,一跃而下,躬身拉开了车门。

  过了半响,才有个面白无须,痴肥臃肿的白胖子,喘着气从车厢里走出来,还没有走到

  三步路,已累得气喘如牛。

  他身后还有个黑衣人。象鬼影般紧紧跟着他,一张焦黄的脸,两只眼睛凹了

  下去,像个痨病鬼,但脚步却极轻健。腰上挂着对银光闪闪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对弧形

  剑。

  这种外门兵刃不但难练,而且打造也不容易江湖中使这种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使这

  种兵刃的,十个人中就有九个是高手。

  蒋不清、王一刀、白马张辽,三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盯在这对孤形剑上。

  白马张辽皱了皱眉,沉声道:此人是谁?

  游静道:“苏州兴业堂的万大少。”

  白马张辽道:“他的保镖呢?”

  游静微笑道:“只怕是个保镖的。”

  白马张辽沉吟着,霍然转向王一刀,道:他是不是从你那条路上来的?

  王一刀道:“好像是。”

  白马张辽道:“他的头怎么不疼?”

  王一刀道:“他就算头疼,我也治不了。“白马张辽道:为什么?

  王一刀淡淡道:“他的头太大了。”

  万大少已经坐下来,却还是不停的擦着汗,喘着气。

  他一共也只不过走了三十步路,看来却像是刚爬过七六座山似的。

  那黑衣人也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一双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也始终末离

  开过腰畔那对奇门弧形剑。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嘲弄之意,仿佛正在嘲笑着眼前这些人,为什么要

  来白跑一趟。

  金简楼的灯笼在风中摇晃,蒋不清耳上的碧玉银月环犹在叮当发响。

  白马张辽似乎觉得有些寒意,悄悄的将自己敞开的衣襟拉紧了些。

  王一刀却在看着桌面上的酒杯沉思,心里仿佛有个很大的难题要他来下决定。

  没有人说话,因为彼此之间都充满敌意。

  游静显然很欣赏他们这种敌意,长长松了口气”微笑着道:“四位从不相识,都必也

  已彼此闻名,用不着我再引见了。”

  蒋不清道:“的确用不着。白马张辽道:“我们本就不是来交朋友的。”

  蒋不清斜眼盯着他,道:“就算本来是朋友,为了这批货,也不是朋友了。”

  白马张辽冷笑一声道:“蒋帮主一向是个明白人。”

  蒋不清也冷笑了两声,道:“现在人既已到齐,货呢?”

  游静道:“当然有货的,只不过……”蒋不清道:“只不过怎么样?”

  游静道:“十二月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讲究的是童叟无欺,现金交易。”

  蒋不清道:“好!”他一拍手,那九个麻衣灰发的怪人就已忽然自黑暗中出现,每个

  人手里都提着麻布包袱,分量显然不轻。

  这时门口已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虬髯大汉双手各举着个大铁箱,一步步走了进

  来,黑铁般的肌肉一块块凸起,每一步踩下去,地上就立刻多出个很深的脚印。

  游静微笑道:“碧玉银月环六墙白马啸风,在下一见,就知道灰发九怪和金刚力土都已来

  了。”

  白马张辽道:“莫忘了还有风魔六刀。”

  王一刀终于抬起头笑了笑,道:“城北灰发,城南白马,全都财雄势大,太行快刀怎么

  敢来争锋,这批货,咱们兄弟就算放弃了。”

  蒋不清仰面狂笑道:“好,王老大才真的是明白人。”

  他笑声忽然停顿,目光灰面般盯着万大少沉声道:“却不知兴业堂的少主人意下如

  何?”

  万大少的喘息总算已停止,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手,就好像一少年在看着他的初恋情人的

  手儿一样。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蒋不清问他的话,他反问道:你在问我什么意思?

  蒋不清道:“哼。”

  万大少道:“我没有意思,我一向很懒得动脑筋。”

  蒋不清面子上已出现怒客,道:“没有意思?有没有金子。”

  万大少道:“有。“蒋不清迢:“带来了多少?”

  万大少道:“你想看看?”

  蒋不清道:“这里一向讲究的现金交易。”

  万大少道:“你已经看过了。”

  蒋不清道:“在哪里?”

  万大少道:“我说出来的话就是现金。”

  蒋不清的脸沉了下来,道:“所以你说多少,就算多少?”

  失大少道:“不错。”

  蒋不清道:“我若出价十万,你就说十万另一百两?”

  万大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蒋不清的目光。忽然移向那对弧形剑。

  那九个麻衣灰发的怪人已悄悄展动身形,将万大少包围。

  万大少却还是在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好象世上除了这双手外,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看的

  东西。

  突听“叮”的一声,碧玉银月环相击,蒋不清的手己向弧型剑抓了过去,他的出手快而准。

  他从末想到还有一双手比他更快一双肥胖而保养得极好的手。

  他的手还未搭上弧形剑,这双手已忽然间将耳上的碧玉银月环解下来。

  碧玉银月环相击,又是“叮”的一响。

  蒋不清凌空翻身,退出两丈。

  黑衣人还是影子般贴在万大少身后,一动也不动。

  万大少还是凝视着自己的手,只不过手里却已赫然多了对碧玉银月环。

  白马张辽的脸色也变了。

  王一刀看着面前的酒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白马张辽道:“什么意思?”

  王一刀道:“他就算头疼,我也治不好的。“白马张辽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不错,他的头实在太大了。”

  游静面上又露出微笑缓缓道:“既然大家都已带来了现金,现在已不妨去看货

  了。”

  蒋不清眼睛里布满红丝,瞪着万大少。

  万大少却悠然逍:“不错,还是先看货的好,也许我还未必肯出价哩。”

  他将手里的碧玉银月环放在桌上,掏出雪白的丝中,仔细的擦了擦手,才慢慢的站起来,道:

  “请,请带路。”

  游静道:“请,请随我来。”

  他第一个走向楼,万大少慢慢的跟在身后仿佛又开始喘气,黑衣人还是寸步不离的

  跟着他,现在白马张辽总算已明白他眼里为什么会有那种奇特的嘲弄之色了。

  他嘲笑的并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因为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在保护着的人

  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