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他添了几件衣服，回来的时候，一过拐角，洺卿似忽然想起什么，与她道还有些事去做，她自然应许。

　　回到家中，一人寥寥无事，便缝起香囊来。

　　不甚精致，却一丝一线极其认真用心。很奇怪，你会惦记一个人，然后日思夜想地想为他做点什么。

　　“洺”字封于其上。

　　夕阳微醺，怠慢了岁月。

　　举香囊待于庭院内石桌旁，心下几许欣喜，搔首踟蹰，一定要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见到。

　　等了不知多久，实在无聊。洺卿你怎么还不回来？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哪儿了？

　　去买东西，去吃饭，去朋友家，去办正事，妈呀，画秋一拍脑袋，他不会回浣风阁了吧，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忽然听见开门声，画秋本已浅浅欲睡，听见这声音，一下起了精神，蹦蹦跳跳地去门前迎他。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一喜，叫道：

　　“洺卿洺卿，你终于回来了！”

　　她扑到他怀里，把他撞得向后退了一大步，扬起脸来对他笑。

　　他站定，望着她，也不恼她莽撞，笑得那么平和安宁。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直持续到现黄昏，碧落苍穹一片静好。

　　夕阳照在他侧脸，将他脸庞的棱角显得有些瘦削，强烈的金色映在脸上，明眸皓齿难以形容他的风容绝代。

　　画秋将香囊藏在身后，望着他眼眸中波光粼粼的涟漪，宛若黄昏下的海，点浪成金。

　　“洺卿，你今天一直不在家，我闲的无聊，你猜我给你做什么好玩的了！”

　　她脸颊稍带红晕，双手在身后紧紧地藏着那香囊，踮起脚尖来贴近他身，试想他看到后会如何奖励她。

　　可是她做的不太好看呢，洺卿会不会不喜欢？

　　“阿画……”他莫名的唤她。

　　画秋心下激动，不理他，跳着脚催促道：

　　“快猜快猜，我弄了一下午！”

　　洺卿摇摇头，嘴角微抿，眼中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他道：

　　“阿画，安静一点。”

　　画秋不懂他的意思，却是听话的不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以为有惊喜到来。

　　“阿画，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他忽然说。

　　道……道别？

　　画秋的笑容停滞在脸上，双脚落定，身后紧握的香囊险些落地，她望着他，目光却早已变了样子。

　　只见他眉宇间忽然愧疚，眼底平添了几丝疼惜，目光渐渐深了，金色糅尽瞳孔，形成刺眼的空洞。

　　“道别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满目茫然，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愧意，心脏仿佛停顿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在浑身的每一个角落里肆意冲撞。

　　“对不起，阿画要的承诺，我做不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洺卿指的是何承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转而其上是强烈到无法抑制的紧张。她不想承认心中这份向来精准到可怕的预感，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

　　“什……”

　　她刚欲开口，却见怀中人忽然泄了气一般地向下跪去。

　　她一惊，拼命想拖住他，一用力，先听到刹然自左肩上传来一阵血肉分离地狰狞声音，随而一阵刺骨的痛楚钻入心口，额间倏地似针扎般，溢出了无数细汗。

　　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叫出声，却同他一起跌跪在地上，两人衣襟在地面漾开，柔白色在金阳下显得刺眼。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她怀中的人，脸色煞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只见他长睫微颤，极慢地聚焦起已然涣散的目光，重新望向她，笑容已然变了味。

　　画秋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借着夕阳，恍惚间看到他袖口一片鲜红色，浑身一震，抑制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捧在他脖颈处的左手忽然潮湿微烫，惊慌间抽出来手，那欲滴的血液极狠地扎痛了她的双眼。

　　“你……”她颤抖的声音被喷泄而出的眼泪噎在喉咙里。

　　洺卿望着她，嘴角抬的极慢，却还是化成一弯柔和的弧度，声音轻得不像话：

　　“你说，就算我们下一秒就死了，这一秒，也要好好的在一起……我记得。”

　　画秋没搞清楚原因，眼泪已经先从眼眶中不知缘由地汹涌出来，心脏仿佛瞬间凝固，与周围的死寂化成一滩死水，只剩下她与他之间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竭力逼迫自己镇定，声音却是哽咽的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洺卿，洺卿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几近崩溃。

　　他眼睛望着她，极力表现出无恙，嘴里却艰难地咽着一口口的血脓，脸上惨白至极，与这已半身浸满血水的红衣相映，那般煞人。

　　“对不起。”

　　他缓慢地抬起沾满血红的手，那血珠甚至沿着他的衣袖向下滑落，刹那间滴到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层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静静地努力着，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轻的让她不敢呼吸。

　　画秋想他已经看不见了，或是已经抬不起来手了……因为，他只是象征性的一擦，以为自己擦到了，其实根本没有碰到她的脸。

　　她压抑的快要死掉，撑住他的头，失声唤着：

　　“洺卿……你不要吓我，快告诉我你怎么了，洺卿……”

　　她不敢哭，不敢动，不敢大声说话。好怕稍微一做错什么，他就会从她手中飘走，再也消失不见。

　　只能咬着唇，让几乎窒息的心脏再一次遭受万劫不复的碾压。

　　“我带你去找师傅，他会有法子救你的……”画秋腿上用力，刚要起身，却被他轻柔却分毫不容反抗的手臂阻止。

　　“阿画不要动……听我说。”

　　画秋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点点头，浑身却止不住剧烈颤抖。

　　他的手从她脸上滑到发梢，心疼地抚着她的断发，不知不觉中，眼角竟开始往下落泪，扯了扯嘴角，轻喃道：

　　“阿画不必那么坚强。以后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开心就好……不必一个人……藏在心底，如那个秘密一样。”

　　她咬紧牙关，哽咽声从里面挤出来，又赶紧将之戛止在内，怕听不见他细弱的声音，他最后的话。

　　她拼命地点头，拼命地抑制自己的哭声。

　　内心的痛逐渐蔓延扩大到最大化，迅猛地吞噬者她的每一根神经、吸食者她每一滴血、每一块肌肉，痛的她只感觉自己要被扼死。

　　他的嘴里呕着血，任她如何堵也堵不住，一身白衣已彻底血红。

　　但是面容依旧宁谧，犹如是在她怀里小睡后初醒，还未曾懂得这世间凶险。

　　“不能娶你了，洺卿……很遗憾。”

　　他平静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几乎一把将画秋推下了深不见底的漆黑悬崖。

　　“曾经，有很多时候，是我太过自私了……可惜直至方才才发现。以后，一定会有一个人胜过洺卿千倍、万倍，让阿画……不会再流眼泪。”

　　画秋拼命忍，却还是忍不住，摇着头，眼前的世界已一片模糊。

　　我该怎么告诉你，我再也不会遇到，胜似你千万分之一的人。

　　“阿画很没有安全感，我要怎么说……我爱你，只爱你。”

　　他闭上眼，面上露出的是她在他身上从未见到过的绝望，眼角又一滴泪曲折地淌下。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鲜血从他嘴角迅速溢出，呼气甚于吸气，那么狼狈。

　　她的心好像被一双手狠狠地掐着、撕着，不留丝毫情面地，随他一起淌血。

　　“阿画，不要报仇。”

　　他的眼泪又从眼角滚落，尖刻地刺进她的心窝。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轻的让她不忍承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眼睛艰难地缓缓睁开，用极轻极细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她说：

　　“抱抱吧……”

　　哽咽声从胸膛挤出来，只一瞬间，就被她强硬地收回。

　　她的嘴唇已经咬出血。

　　她将他的头轻轻托起来，只说道：

　　“洺卿，待会儿再睡……来，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她再也感受不到心痛。

　　他知道她爱看他的眼睛，直到最后一秒也还是。努力的睁着，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如以往每一次那么美，美得不该属于这世间。

　　画秋看着他那温柔如水的眸子，里面静静倒影出她如花般的笑靥，那个眼神，会成为她从此日后分分秒秒全部的信念。

　　画秋微微伏下身，贴近他胸膛，极轻地抱住他，不再说话。

　　她将他们的心脏贴到最近、最紧。仿佛自己的心脏可以影响到他一般。

　　“我很喜欢。”他笑了，似是看到被她掉落在身侧的香囊。

　　她用力地点头。

　　“想听画秋的声音。”极轻极轻地。

　　“洺卿……”她痛苦地失声唤着。

　　“……”

　　“洺卿……”

　　他不言。

　　“洺卿……”

　　一遍又一遍。

　　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画秋不知道他还能否听见，仿佛是自言自语般，一遍遍地念着，

　　“洺卿……”

　　他的心脏越来越安静了，轻微地就要感受不到，仿佛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无遗力似的。

　　“洺卿……”

　　“阿画，再见了……”

　　“洺卿……”

　　一下……两下……他的双臂从她背上滑落，心跳和时间，刹然静止。

　　“洺……洺卿啊……”

　　她终于哭吼出来。

　　剧烈咳嗽，如她所期的咳出一片猩红。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人，仰起头，泪水用眼角滑至嘴边。

　　从嘴里衍出两声惨笑，一缕华发随着笑声从额间滑落，软弱地贴在脸前。

　　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看看我……

　　能不能温柔的抱住我，告诉我不要怕。

　　我从始至终……我在……在忙碌什么呢……

　　能不能再对我说一遍，最美的那一句。

　　“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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