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旧事 第25章 迎亲
作者:不辞冰雪ice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路吹吹打打,新郎引马前行。

  晚风拂起车帘,坐在里面的新嫁娘深青色的大袖连裳,素纱蔽膝,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只能看到她头上一对掩耳的博鬓,和一头明晃晃的花钗簪笄。

  半夏在我身旁啧啧两声:“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敢肯定,这个新娘子一定是个美人儿!”

  可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而是骑马走在最前面、一袭红纱绛公服的新郎,他笑得很开心,面如冠玉,眉宇间透着英气。

  无论过去多久,我也不会忘怀的容颜······峄哥哥?

  “兕子啊,你怎么就喜欢缠着高峄玩儿啊?”

  “因为我喜欢峄哥哥呗。”

  “那阿耶把高峄招来当驸马好不好?”

  “驸马?驸马是什么啊?”

  “驸马,就是像长孙诠娶了你长姐,他就要一直和你长姐在一起了。”

  “那我不就可以一直和峄哥哥在一起了吗!好啊好啊!耶耶,让峄哥哥当驸马吧!”

  “小丫头,也不知羞,嫁了人啊,就得离开太极宫,不能常常见阿耶了!”

  “可是,我又想和峄哥哥在一起,又舍不得耶耶啊······”

  耶耶笑了,轻轻和我抵了抵额头:“阿耶也舍不得我的小兕子啊!可是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了,兕子会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太舍不得阿耶了。”

  “那我嫁给峄哥哥之后,还能常回宫看你吗?”

  “随时都可以,阿耶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我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回来看阿耶。”

  “可是阿耶,长姐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们了呢?”

  耶耶沉默了好久,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宫里的姑姑说,定婚了之后,两家娘子和郎君便不能常见面了。

  我不知道成亲是一件这样麻烦的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都循着古时“六礼”,公主出嫁,更是一件麻烦的事,前前后后几个月都过去了。

  我不能去高家玩,也不能见峄哥哥了。

  可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我可以像姐姐们那样,穿着深青色大袖连裳,等我喜欢的人,骑着威风的骏马,在小窗外一遍一遍笑着念《催妆诗》。他念书的声音暖暖的,很好听,一本正经念——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

  阿昭一定会把我妆扮的和平时不同,或许会帮我别上阿娘留给我的那只烟青步摇,上面嵌着湖蓝掐丝双蝶饰,我走起路来小蝴蝶就抖着翅膀摇啊摇。

  “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阿耶说,我长得最像阿娘,我穿绿釉纱衣嫁人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

  高家的几个孩子里,峄哥哥最好看,也最聪明,我见过他和四哥比着背书,见过他笑起来一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可是,峄哥哥骑马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他骑在马上,笑得很开心?

  “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明达、明达,峄哥哥一定会夸阿耶赐得这个表字很有学问,他一定会像阿耶给阿娘晨起画眉一样,小心翼翼描下我的眉眼。

  我听话地等着,期待着,满心欢喜。

  “兕子啊,你怎么就喜欢缠着高峄玩儿啊?”

  “因为我喜欢峄哥哥呗。”

  可是我没有听完《催妆诗》,没有等到我喜欢的人,骑威风的骏马来亲迎的那一天。

  因为那场风疾,我永远留在了十二岁那一年。

  他骑得那匹骏马多威风啊,他行在最前面笑得多开心。

  我轻声开口,一遍又一遍:“高峄······峄哥哥······”

  到了最后,竟是喊了出来:“峄哥哥——!”

  行在最前面骑马的人,转过身来,眉目依旧,面上却带着诧异。他似是不可置信地回了一句:“兕子?”

  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努力听,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差点忘了,过了黄昏,迎亲一直要热闹到晚上,我已经不是魂魄了,他听得见,也看得见我。

  “诶怎么停下了!快走啊!”

  “高公子别磨蹭了!误了吉时怎么办!”

  周围的人催着他,簇拥着他,一阵喜庆的吹打声,送他离开。

  拉我去凑热闹的是半夏,不由分说拽着我离开的,也是半夏。

  月色下的篱笆,阡陌十里,长着不知名的小花。

  半夏和我漫无目的走着,谁也不知道先说什么打破尴尬。

  走了很远的路,她突然下来,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新娘子没你好看。”

  或许我该哭一哭,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笑了出来。可是心里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峄哥哥娶了别人,而是、而是······我说不上来。

  半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喝了一大口,递给我。

  我皱了皱眉:“耶耶不让我喝酒的。”

  她笑了:“你还真是个乖孩子!”

  “这样吧!你喝一口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也笑了:“我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听故事,整日里缠着九哥和阿昭讲给我听,不讲的话就哭闹着不肯睡,可是现在死了,倒是有很多人缠着给我讲故事了!”

  我接过坛子,试探着饮了一口,被辣得狠狠呛了一下。

  半夏就一直看着狼狈的我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给你说哈,其实我也喜欢过一个人!那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英雄!”

  我又喝了一口酒,学着她的口气调侃道:“他是谁啊?叫什么名字?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不良癖好?啊啊对了,半夏姑娘!你这么个小不点居然也有喜欢的人!好不矜持!”

  她似乎是醉了,大声笑着、喊着:“是啊!他就觉得我是个小不点!他一直叫我小丫头,他从来也不喜欢我这个小不点啊!”

  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酒太烈了,半夏的声音传到我耳边,已是断断续续,她笑得很开心,她一直笑得这样好看,唇边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毫不在意地放声大笑。

  长安城里的人家,一定不知道,在长安的远郊,两个小姑娘面对面坐在篱笆外的草地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一坛酒,直到最后,都醉得沉沉睡去。

  醉了之后,梦就更沉了。

  梦里的峄哥哥念着《催妆诗》,一遍又一遍。他骑在那匹骏马上,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却摇了摇头,说:“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峄哥哥的笑僵在了面上。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明达,”他站在身后,轻轻扯住我深青色的袖子——“明达,我们该回家了。”

  墨发白衣,笑得温柔而潇洒。

  “舜华?”

  我从梦中醒来时,竟已回到了灵犀谷。半夏不知何时醒来的,坐在一旁的暗红色大石头上歪着脑袋看我:“你做春梦啦?”

  “······”

  她扑哧笑了一声:“好啦好啦逗你的!醒了就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在那块暗红色纹路的大石头上敲了三敲,出乎意料的,那暗红色的纹路竟轻轻旋转了起来,成了个从未见过的图样,似乎是一株草药。

  半夏突然一把扯过我的手,袖里的银针干净利落戳了下去。

  “喂——痛!”

  半夏白了我一眼,指尖冒出殷红的小血珠,她抓紧我的手往那不明植物上滴了一滴,图样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洞穴,她一脸得意:“怎么样?神奇吧!里面还有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神奇!”

  “喏,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现在就是朋友了哈!很好很好的那种!你要答应我,在这里面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师父也不许!”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满意地笑了,拉着我走了进去。

  没想到这大石头后面竟是别有洞天!石壁的高度刚好容两个小姑娘通过,入眼是形态各异的钟乳石,一滴一滴落着水珠,砸在地上,啪嗒一声。

  走了几十步,她雀跃道:“快快!闭上眼睛!”

  而后她拉着我向前跑去,似乎是来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地方,我听得到脚下踩过草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星河从耳边缓缓流过的声音。

  她说:“好啦,睁开眼睛吧!”

  我如她所言,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便愣在了原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这是怎样一个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