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旧事 第50章 白泽
作者:不辞冰雪ice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白泽的那个噩梦里,无光无影,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荷叶重重叠叠盖过了头顶。

  七岁那年,耶耶带我和白泽去九成宫避暑,九成宫里有一方荷塘,涉水而观,碧荷连天,白石绿萍,点映其间。

  夏至小暑过,藕花深处,淡妆尤艳,这便又是采莲的季节了。

  夏天的雨水多,阿芮缠不过我们,带我和白泽去荷塘玩儿,雨点稀稀落落打在荷叶上,我擎了柄硕大的碧荷,亭亭罩在我和白泽头顶,隔着荷叶边缘滚落的雨珠,看蜻蜓点绿水,戏逐葳蕤。

  看着看着,白泽就坐不住了,用胳膊碰了碰我,问:“兕子,什么时候能摘莲蓬吃莲子啊?”

  我冲她吐了吐舌头,嗔道:“小馋猫!莲藕长出来了就没有荷花看了。”

  一直在旁边小憩的阿芮被我们俩逗笑了:“莲子就结在那荷塘下面呢!”

  白泽一听,开心的就要去塘沿看一看。

  我至今仍后悔,当时为何就不知陪着她过去呢,只是塘沿边看上一看,又能有什么事,想必阿芮也和我想的一样,所以当那个小小的茜色身影栽进荷塘的时候,只听到扑通一声,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反应过来的阿芮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大喊着来救人,我跑到荷塘边上,白泽刚刚站立的地点,隔着雨幕,我仿佛看到,白霜茫茫,薄雾锁了寒塘,炎炎夏日里,莫名一阵寒意。而后,那白雾的中央似乎映出了白色一个影子,有什么从梁角屋檐上一跃而下,轻轻托起了白泽,再看时,小白泽已经安然无恙落在了我的脚边。

  一身茜衣湿了个透,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吐出一口水来,而后闭上了眼睛。

  众人赶过来时,惊讶于仅仅五岁的小公主是怎么自己爬上来的,只有我在找那个白色的影子,那个救了白泽却悄然离去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果然看见屋顶上站了个人,或许,那并不能说是人,因为我只看到一双闪着蓝光的眼睛,和身后硕大的尾巴,远远地,雨水模糊下,我仿佛看到他,轻轻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样子。

  我对他笑了笑,算作他救了白泽的谢礼,一定为他保密。

  众人慌慌张张把白泽抱回了卧房,我再回头时,却发现檐角空无一人,只剩下雨水打在屋顶上,顺势落下。

  白泽的这个噩梦,便是那一年九成宫避暑时失足落水的回忆。我遥遥伫立在她五岁的回忆里,感受着她当年的感受。除了冰冷的水,重重叠叠不见天日的荷叶,还有着一些什么。我闭上眼睛,感到有力的后背承载着我,跃出荷塘,风声呼啸在耳边,身下雪白的茸毛暖软。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所幸白泽并没事,她醒来之后,阿芮差点就痛苦当场了,白泽昏睡了三天三夜,她揉揉眼睛,若有所思道:“我的大怪物去哪儿了?”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明白公主在说什么,可我是见到了她所说的那只“大怪物”的。只是他似乎不想让旁人知道,而且我已经算是答应过他保密了,所以也就缄口不言。

  白泽说,她梦里有只大怪物,他一身雪白,背着她穿过九成宫,天台山、凤凰山、石臼山、还有碧城山,百里的山山水水,从山麓云雾奇松,到山脚百花绿草,每一番风光独好。他头上那一对硕大的犄角,月色下闪着银光。

  众人都笑笑,觉得童言无忌。

  可我没想到,五岁那年的那一场梦,竟在白泽的心上留了那么久。

  我轻轻叹,想起白泽最怕黑,这样的雨天她是不愿自己一个人睡的,很多年前那很多很多个夜晚,白泽都撒娇赖在我这里,和我挤一起睡。

  怀里暖暖的一团,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袖子,有时淘气还要把小脚丫往我身上蹭一蹭,然后躲在被子里占了小便宜似的嘻嘻地笑。

  我想起来时路上,听宫人们说起白泽的事,她们说,衡山公主真是个很乖的孩子,尤其在晋阳公主去世后,整个人愈发安静了,乖巧地让人有点心疼。

  听到这话,躲在廊柱背后的我,觉得眼眶有些湿。

  只会缠着我撒娇的小妹妹,长成大姑娘了啊。

  我想走过去帮她掖一掖被角,突然一个身影抢先一步,已轻轻踱至了白泽的榻边。

  那人背对着我,一身暗色衣衫拖得很长,只见他将手轻轻覆在白泽满是汗珠的额头,低头柔声说了些什么,奇怪的是,正陷在噩梦里的白泽,慢慢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又安稳睡去。

  那人松了一口气似的,却又突然警觉地转过身来,夜色里,我看到他面上覆着的面具,牢牢遮住了他整张脸,月光下泛着寒光。

  可我看着他,却有一丝熟悉之感。

  那戴着面具的人就这样和我对视,最后,轻轻弯下了腰,拱手在前,行了个礼。我轻声开口:“你是谁?”

  可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看了看熟睡的白泽,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白泽”。

  而后,飞身而去,再不见踪影。

  我在这里陪白泽过完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后来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第二日在白泽醒来之前,我悄悄躲了起来,师父的话我还是记得的,被认出来之后,会给这尘世惹来太多麻烦,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让人知道我并没有死,而且还在修仙的事。

  没过多久,阿芮就弄好了温水推门进来了——“小公主,起来罢。”

  几年不见,阿芮沉稳了很多,不再是以前冒冒失失的样子了。

  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的白泽,似乎还没有睡足,精神并不怎么好,眼圈还红红的。

  阿芮给她梳头发:“梳个双环望仙髻好不好?”

  白泽点了点头。

  我却拼命摇头,我记忆里的白泽,从不是这样的,以前在我那儿,阿昭给她弄头发,她总是撅着嘴巴,抗议说环髻没有我的好看。

  阿芮持了菱花镜在她面前:“娘子的脸色有些白,刚巧前几日东阳公主送了些水红的胭脂,给你敷点,好不好。”

  白泽垂了眼睑:“我不喜欢那些的。”

  看她这样,阿芮长叹了一声,似是劝她,也似是自言自语:“很快就是公主的及笄礼了,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啊!”

  “阿芮······”

  白泽突然开口。

  阿芮受宠若惊的把手中桃木梳都落了地:“啊、怎么?”

  “阿芮,昨晚,我又梦到兕子了。”

  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落下,连珠子一般。

  “我梦见她还活着,就站在这儿看着我,可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都不愿告诉我呢······”

  阿芮张了张嘴,最后也是落了泪,心疼地把白泽揽进了怀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晋阳公主会佑着你平平安安出嫁,白泽上仙也会佑着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我几乎是夺门而出,丝毫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到我了。忍着要冲出来的泪,我仰头看着夜雨过后的天,阿芮的话却又回荡在耳边,白泽上仙,白泽上仙!

  白泽临世,浑身雪白,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若当世有圣人治理天下,才奉书而至。

  一切似乎都渐渐连到一起了,那夜见到的那个怪人,他所说的那声“白泽”,或许并不是唤白泽的名字,而是告诉我,他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