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聊 第26章 白鸽殷勤为探看 上
作者:荷花三娘子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雒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太子殿下如此从容地在她床前……剥橘子。

  骨折的腿已经在三天前接好,恢复得不错,虽然时而疼一疼,但比起当天的疼痛却不值一提。落梅也没有坠崖,被完好无损地救回来了。总而言之,她现在至少欠太子殿下两条命。而债主正在悠闲地剥橘子,还不忘将橘络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一瓣柔软送到嘴边,她下意识地噙了,待反应过来,第二瓣橘子又送来了。她咳了声道:“殿下,我的手没事,可以自己来。”

  宇文测不置可否。

  被喂完橘子,又喝了两口水,不胜惶恐的雒苏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坏消息:“若永宁今年无碍,明年我们昏礼如期举行。”

  雒苏愣了愣,不知为什么想起晕过去之前的那个亦幻亦真的吻,幻耶?真耶?……看太子殿下喂橘子都喂得一本正经,她觉得果然是幻觉。抬头撞进泓澄如水的目光里,她不由脸上一热,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宇文测看了她片刻,终于伸手将跑出来的一缕鬓发别到她耳后。

  “吱呀——”

  门被推开的一刻,蹦蹦跳跳的雒芷忙掩住眼睛后退两步:“啊呀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雒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透出粉红来:“雒芷你给我过来!”

  雒芷将手移下来扮了个鬼脸,关上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宇文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终于移开目光。他见过的娇羞女子不在少数,然刻意者多,天然的屈指可数;宫中亦不乏七窍玲珑心,但心地纯良者数都不用数——可见他的确捡到宝了。

  雒苏只觉尴尬之极,半天才挤出一句:“童言无忌,殿下莫往心里去。”

  “十一岁,不算小了。”宇文测遥思了一下道,“二弟的长女已经三岁了。”

  雒苏心想谁能跟您比啊……嘴上随口奉承道:“殿下从小颖慧,将来孩子也一定颖慧过人。”

  宇文测点头道:“这是自然。”

  还真是毫不谦虚啊,雒苏腹诽了一番,当然脸上半点不敢露出来。

  直到太子殿下起身离去,雒苏才猛地意识到那个坏消息意味着什么。难道她要一辈子困在宫里了?不要啊……

  事后雒苏才知道,太子和薄家势力周旋已久。薄仲背后的人是谁,她仍然不知道,但足以见其智谋不一般——能成功误导太子令他相信他们把局布在江陵,并把太子在得知实情后发来的信鸽拦截,这水平忒高了。要不是太子提早一天出门且骑术精湛,后果她不敢想象。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那伙人还为宇文测设置了花样百出的路障,为的是确保这门婚事化为泡影。

  除了婚事这个隐忧,雒苏在江陵将养的这段日子过得可说是逍遥自在。虽然暂时不能随意走动,但有落梅悉心照料,雒芷逗趣献宝,以及太子殿下时不时串门送点吃的,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直到接到舅母表兄要来看她的消息,雒苏揽镜自照,又捏了捏腰间的肉,叹了口气,觉得再这样将养下去很是不妙。

  叹着气拄着手杖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雒苏咳了声道:“这柚子看着就新鲜甘美,殿下留着自己用吧,我出去走走。”

  宇文测夹了一片莹润无籽的柚子肉送到她嘴边:“想要什么,我来措置。”

  雒苏吃完讷讷道:“每天吃这么多,我想在院子里走走……消食。”

  宇文测上下打量她道:“还可以多吃点。身子不养好,以后难免受罪。”

  雒苏有些惊恐:“宫里的日子有那么难过?”

  宇文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是这个。”说着调转话头:“听说贺商陆要来?”

  雒苏点头,又犯上了愁:“贺表兄实在是……冰山不化,若他能向崔世子学个一星半点,想必我早就有小侄儿侄女了。”

  宇文测出谋划策道:“既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

  柚子卡在嗓子眼,雒苏无语凝噎,半晌方道:“这个……我以为为时尚早……尚未考虑。”

  看着憋得通红的小脸,宇文测把到嘴边的“现在考虑不迟”收了回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何况,的确还小。

  雒苏想起另一件事,心情蓦地沉下去,开口也有些沉重:“殿下,实不相瞒,我三年前落水后病了一场,儿时的事……许多都不记得了,对能否说动外祖,并没有十分把握。”

  宇文测没有接话茬,慢条斯理吃完一瓣柚子,若有所思道:“上次你说三弟同一位你故友有些相似,那位故友想必是扬州人?”

  雒苏心口一紧,冷汗都差点下来了。她自认在太子殿下面前够诚恳了,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这让她从何瞒起?如何瞒得过?

  宇文测侧过脸来:“嗯?”

  雒苏眼一闭心一横:“那位故友……是我曾一心相许的人,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同是天涯……我的意思是,殿下也曾经历莫可奈何之事,想必不会苛责。”把他的情史都给暗示出来了,也不知结果是放她一马还是勃然大怒。

  沉甸甸的的目光在雒苏身上转了一遭,转为她意料之外的淡然。宇文测起身道:“进了东宫,不可不知收敛。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过。”

  雒苏心下松了口气,俯首下去不知为什么感觉心口微堵。他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是。

  青纱帘幕低垂。

  雒苏见贺商陆陪坐在外面话语寥寥,想起一桩事道:“表兄真是慧眼如炬,当初在杏亭……如今想想,我真是做了不少糊涂事。”

  贺商陆盛了一碗川贝梨膏,眼底有些郁色:“若七娘所言为糊涂事,以在琰都惹上的祸事论,我理应愧怍欲死,合该妻子无分。”

  她愣了下,忙道:“雒苏并无此意。”

  白氏接过儿子递来的梨膏,发愁道:“你看你,又把七娘吓到了。”

  贺商陆摇头哂道:“商陆安敢怪罪准太子妃?准太子妃多心了。”

  白氏皱眉喝道:“商陆!”

  由落梅扶着下了床,雒苏隔着帘幕道:“妗娘,院子里菊花开得正好,儿寻思着要不要剪两朵来插瓶,妗娘替儿拿个主意可好?”

  雒苏缓缓弯腰,隔空勾勒花瓣形状道:“这朵墨菊开得洒脱,有只邢窑的细白瓷瓶正好配得,妗娘可喜欢?”想了想又道:“不知外祖父喜不喜欢花草,若能博老人家一个开心就好了。”

  白氏忙扶她站好:“你这孩子,再讲孝顺也要顾惜自己身体不是?有你一番心意,外祖父只怕高兴不过来……阿翁素来最疼你。”

  雒苏按捺着疑惑道:“小时候的事……儿仍没能想起来,恐见了外祖父惹老人家生气,到时妗娘可要帮儿说几句好话!”

  白氏笑道:“瞧这水灵模样,阿翁忍心为难才是怪事!放心罢了。”

  雒苏趁机旁敲侧击挖了些情报,待回房后仔细规划一下,不料看到案上镇纸压着的一张字条,墨迹板正端严:“有事,先往扬州,信鸽联络。”欣赏了一下太子殿下漂亮的书法,雒苏将纸夹进册页书中,并未在意。

  傍晚掌灯时分,雒苏歪在榻上歇着,忽生感慨,向落梅道:“你说天下女子除了嫁人、服侍人、生儿育女,就没有别的用途了么?”

  落梅思索了下道:“也未必尽然,且不论则天皇后继大统改国号,坤德国百余年来都是女君、女臣。”

  雒苏点头,又摇头:“君臣大义同三从四德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根透明的绳子,把天下人捆绑着乖乖听话,绑得久了人就不觉得被绑了。”

  落梅沉吟道:“这……奴婢却不曾想过,但若没有这些,岂不要天下大乱?”

  雒苏不由笑了:“倒也是。不说这些了,你有没有想过和谢三郎的事?”

  动作一滞,落梅淡淡道:“奴婢说过——”

  雒苏打断道:“谢三郎年已弱冠却至今未娶,总该有些缘故。”

  落梅垂下目光:“太子殿下并无妻室姬妾,贺郎君亦如此。”

  雒苏道:“太子是情有独钟,贺表兄是个例,既是个例,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谢三郎想来也该是……”

  说着忽然一阵喧闹从外间传来,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声音并不清晰,只隐约听见“穷措大”“胡杂种”“狗鼠辈”之类的对骂,不过没过多久声响就渐渐平息。

  正值晚饭时间,雒苏端着一碗莼菜羹,见雒芷风风火火地撩帘子进来:“阿姊,刚才那起读书汉真可恶,浑身酸臭扑鼻!那两个外族的小郎君小娘子真真可怜……”

  雒苏听完事情本末,原来是一对金发碧眸的兄妹来主人家投宿,不巧撞见几名自命不凡藐视尔等诸夷的寒门士子,那几个读书人多年未考上秀才,胸中颇有不平之气。大凡物不平则鸣,眼见一鸣惊人的机会送上门来,他们便争先恐后上前对那少女吟诗。谁知这对兄妹听得懂汉语,兄长听到诸如“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之类的话气血上涌,差点没动手,还是妹妹拉住他,用流利的汉语回赠了对方一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几个读书人别的也罢了,反唇相讥的功夫倒是颇不赖,结果一来二去就从明嘲暗讽升级成了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