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测拿起月华珠拈了拈:“不多。三个。”
雒苏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一则凡事勿用忧心。”低醇柔和的嗓音顿了下,“二则,若有什么非忧不可的,半个时辰内告诉我。”
雒苏边腹诽这看似民主的专*制,边巴巴道:“三则呢?”
宇文测轻笑了声:“先把饭吃完。”
雒苏愣了下,心里跟炖了锅甜汤似的,正咕嘟咕嘟地冒泡泡。虽然对今天的雕胡饭挺满意的,不过她也没表现得很明显吧……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美美地吃完饭,雒苏自动忽略胸口的堵胀感,巴巴地追问第三个条件。
一身圆滚滚冬装制服的阿刀小步趋前,肃容秉道:“车舆已备好,请殿下移步。”
雒苏这才发现已经快到嘉猷殿议事的时辰,忙推宇文测去更衣:“月华珠我先收着,绝不随便惦记,你放心去罢。”
半个时辰后,东宫正门崇光门下,梳着双环望仙髻的殷宝姝柳眉倒竖:“什么?不见?我奉皇后姑母之命探视,她竟敢不见?”
东宫的绿袍内侍恭敬低头,看不清表情:“太子妃确然玉体不适,非是怠慢县主。”
殷宝姝回头对车内人道:“雒娘子,太子妃从前在闺中也是如此么?真真高不可攀……”
雒蕙无奈摇头:“妾是庶出之身,自打出生便低人一等,哪敢和太子妃一处说话?就怕碰一鼻子灰!”
殷宝姝长叹一声,从锦盒里取出一片黑乎乎的物事,在内侍面前晃了晃道:“转告太子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有丹书铁券在此,就是太子表兄也不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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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消息报来时,雒苏刚经历一场悲催的大吐,正歪在榻上擦冷汗。不过嘴馋多吃了半碗雕胡饭而已,结果又这么翻来覆去折腾一通,她简直要两行清泪如铅水啊……
折柳小心翼翼地给雒苏喂温水,闻言愤怒兼难以置信:“丹书铁券?怎么可能?她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刀边给雒苏换帕子边思索道:“并非不可能。殷县主常有出人意表之举。”
紫钗懒懒打着呵欠道:“怎么可能?要由她这么闹,辰国公府早乱翻天了。”
阿墨疑惑道:“那殷县主只是虚张声势?”
紫钗刚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就被阿竹的禀告打断:“殿下有令,请太子妃闭门谢客,小憩片刻。”
尽管虚弱得提不上力气,雒苏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正大光明命令娘子在家午睡的,全大宇大概只有他一个吧。
板起脸命令众人严守她吐尽午饭的惨烈事迹,雒苏柔弱地喝了几口蛋羹,柔弱地挥挥帕子上床钻被窝去了。
由于奉命午睡的缘故,雒苏错过了殷县主历数她五大罪状的激情演说。事后得知时颇感欣慰,要不她还真无法反驳“以色事人”的罪名。谁让人家有诗为证呢?
不过她可以拍胸脯保证,那首《相见欢》可不是她为勾引谁而写的,明明是生米煮熟饭后奈他不得,下棋也输、投壶也输,愿赌服输献上的“艳词”。现在想想都肉麻难当,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写出来的……
这边雒苏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那边紫钗踱到厢房里,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绯色一物,却是一张浣花笺。她难得虚心了一回,对兼掌文案典籍的阿竹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通。
阿竹犹豫片刻,还是依言展开花笺——
相思旧曲重排,堕金钗。愿逐清风明月入君怀。
玫瑰赤,琉璃碧,玉人来。不惜春山秋水为卿开。
看罢她松了口气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外头的流言你莫乱信。”
紫钗狐疑道:“你别哄我,别的我不晓得,这‘玉人’我还是认得的。唐朝《莺莺传》里不是有首诗,叫什么‘花影动’、‘玉人来’么?”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在琰都知名度还是挺高的。
阿竹肃容斥道:“你又从哪里看了那等胡说来!若不信,你自去问太子妃去。”
紫钗明眸微转,眼底笑意慧黠:“这么说,你已经对太子妃服气了?”
阿竹面色不豫:“什么服不服气,太子妃是含章殿主人,岂容你我置喙。”
紫钗眯眼笑道:“那奴婢便放心了。可怜娘子还以为瞒得住……哪有那位‘玉人’不知道的!”
阿竹这才明白过来,当即撂下脸转身走了。原来这鬼丫头什么都明白,还白白套了她一席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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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苏就着柠檬水,边翻织锦册子,边端详绣样。刚看到一个满意的勾出来,抬头见折柳眼神晶亮,随口问道:“又有什么喜事不成?”
折柳抿了抿嘴唇,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欢悦:“娘子,薄夫人和十二娘来了!”
雒苏立刻放下册子:“人在何处?”
折柳上前小心翼翼搀扶道:“娘子,杏酪粥好了,要不要用半碗?”
前言不搭后语。雒苏眯了眯眼睛,立刻明白一切都是谁的安排,笑笑道:“也好。有什么,都一道盛上来。”
发型是最简单的螺髻,雒苏一眼看见当中一对银钗是雒家的物事,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一身喜庆红袄的雒芷堪堪转过屏风,嚷嚷声便清晰传来:“阿姊这随云髻是怎么梳的?这般轻盈好看!哎呀阿姊别哭啊,姊夫该心疼了!”
雒苏在折柳和阿墨的左右搀扶下站起身,红着眼圈笑了笑:“没法子,许是年纪大了,不似以前那般没心没肺。”
雒芷露出“我懂”的表情,认真道:“阿姊如今有了身子,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是因为我那小外甥。”
落梅附和道:“正是,太子妃玉体尊贵,重于泰山。”
雒苏闻言蹙眉道:“岂有此理?青州泰山那般雄伟,我如何敢当?”想想又补充道:“往后谁再说这样没边的话,就领赏——把这些吃食全赏下去。”
折柳笑吟吟道:“说起吃食,薄夫人听闻娘子饱受恶阻之苦,不思饮食,特亲手烹饪吃食三五,请娘子尝鲜。”
雒苏怀念了一番,眯起眼睛道:“还等什么?”
头一样是桂花豆腐。水嫩豆腐躺在浅黄琉璃盘中,金色桂花点缀其间,入目甚是秀色可餐。雒苏轻嗅了下道:“橙齑和宜母子齑?”宜母子正是雅州土柠檬的诨名,只看名字就不由她不喜欢。
落梅点头道:“太子妃英明。”
怎么有种浓浓的不信任感?雒苏瞪过去一眼,刚要拿起银勺,就听见阿刀出声道:“请太子妃稍候片刻。”
雒苏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试药也就算了,这每吃一回东西都要兴师动众,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身兼司馔的阿刀将吃食的汤汁及边角料分出来,和阿墨、折柳依次试过小口,待沙漏漏尽,回禀“太子妃请用”后小步退至一旁。
雒苏愉快地擦了擦手,对案上吃食逐一品尝过去。有的是时新点心,有的是她家常爱吃的,不过多少都经过了改良,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她不能碰马齿苋和山楂的遗憾。
边吃边聊去年旧事和新年八卦,时间像插了翅膀似的飞得无声无息。雒苏正回味时,猛然一听漏声,顿时满心遗憾。这么快就要到酉时了,再过两刻钟,光启门城楼就要开始击鼓,夜幕降临,她一个,不,三个人是何等孤寂冷清。尤其肚子里这小家伙才两个来月,无声无息,也不能陪他耶娘说话玩耍……
折柳试探地建议道:“明早一鼓时薄夫人便动身,最多不过三鼓时便到谢家了,娘子……”
雒苏摇头道:“罢了。除了一件要紧事,旁的留着下次叙罢,省得话都说光了下次只能眼巴巴干坐着。”
落梅自无异议:“凭太子妃吩咐。”
雒苏琢磨道:“有几块布料、几个绣样,我甚是举棋不定,寻思请夫人帮忙定夺。”
阿刀低头应是,起身带领宫女们去了。
这边雒苏让折柳支走雒芷,这才忧心忡忡道:“今早药藏郎来看过,我觉得他没说实话。”顿了顿,坚定道:“无论是孩子还是我,若有哪里不好,我必须知道。”
落梅闻言了然,却低眉不语。
雒苏有些着急:“好落梅……璇玑……薄娘子,你就告诉我吧!”
落梅抬眸一笑:“娘子这些日子饱受苦楚,可曾迁怒过腹中胎儿?”
雒苏不假思索:“怎么会?难受时忍忍就过去了,这是我和他的骨血啊。”
“他?”落梅抿了口热烘烘的酪浆,挑眉似笑非笑,“太子妃同太子殿下果真如传言里一般……要好。”
尽管没用什么文绉绉的词,雒苏依然感受到满满的调侃,红着脸梗着脖子道:“说正事!”
落梅收起眼里微妙的笑意:“太子殿下如今甚是为难,全因娘子出类拔萃。”
雒苏循着她目光望向自己腹部,更加莫名其妙。
落梅对着案上的描金螺钿纹饰轻叹了声。雒苏定睛望着那并蒂莲图案,心思暗转,并蒂莲除了秀恩爱,还有什么含义?和她的肚子又有什么关系?并蒂莲、并蒂花,并蒂——同生——
她恍然脱口道:“莫非我怀的是——”
落梅轻轻一点头。
雒苏悬着的心回到胸腔里。双胞胎,原来是双胞胎啊。难怪他和落梅担心,双生在寻常百姓家已是不详,在皇家,尤其是东宫,更多了一重忌讳。毕竟是皇家血脉,毕竟关系到皇位……这些在她看来很是缥缈,但时人不可能不重这个。若被旁人知道,指指戳戳还是小事,被有心人利用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