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聊 第63章 日射尘红击鞠场 下
作者:荷花三娘子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令她失望的是,化名阮琴的远火公主慕温琴并没有出现。倒是孟蓝大公主拉着她家夫君过来了,咦,这崔世子怎么看着面色尴尬不大情愿似的?

  崔忻身上是一袭翠绿缺胯袍:“咳,今日太子殿下器宇轩昂,太子妃秀色……风姿无双,崔某和拙荆自惭形秽。”

  “说谁拙呢?你休要这般小家子气,谁说咱们就给比下去了?”

  旁边的郁久闾明悦绯红袍、朱红裤、赤红靴,头簪九霄灵鹫羽,腰缠狴犴错金鞭,加上额上金灿灿的额黄,端的明艳照人气场十足。

  雒苏条件反射地转过脸,正撞上宇文测眼底的一抹耐人寻味,不由心跳加速。这崔世子的模样离坠入情网相距甚远,这门婚事,究竟有什么隐情?还有崔世子护送孟蓝大公主回国的事,在明面上打了大宇的脸,为什么崔世子会受邀出席击鞠赛?她蹙眉纠结。明知开口就能知道答案,但她不想凡事都指望他。不能因为生了孩子就懈怠了啊,睁大眼睛观察,真相一定藏在蛛丝马迹里。

  于是看啊看,还真叫她看出点什么。崔世子和明悦公主,举手投足间,别说貌合神离,连貌都合得不甚稳。步调不一致,牵手对不上拍子,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别扭劲儿……雒苏逐渐肯定,这对新人的确是新的,而且是全新。她看准时机凑到身边人耳旁,正打算吹吹桃色风,不防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说太子妃孪生一男一女,怎不把郡王、郡主抱出来让大伙看看?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圣人赐了什么封号。”

  雒苏讶然回头,见殷宝姝一身素衣裙,在马球场外逆光而立,面孔仿佛蒙了层阴翳,昔日的骄横恣肆变成压抑怨毒。

  宇文测侧过脸瞟了一眼,淡淡道:“吾儿封号由圣人定夺,岂容他人置喙。殷氏有女如此,难当县主之封。”

  殷宝姝低头后退了一步,脸色在阴影中看不大清,袖子里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雒氏阴毒至此,把她逼到如此地步还不肯罢休,真是蛇蝎心肠!如果她连县主的封号都丢了,全大宇都会看她的笑话,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雒苏默默叹了口气。圣人的气还没有全消,只给嫡长孙赐了大名,封号尚无消息。看来殷县主对宫闱动向了如指掌嘛,这静修静得委实有限。至于母亲不幸病倒,令她归家侍疾这一节,更是不早不晚命中注定,妙华寺住持菩萨心肠,怎好拦她尽孝?可惜,三年之期总是要修满的,除非她们娘俩当圣人是天聋地哑。

  殷宝姝的插曲过后,他们在马球场南侧的朱雀阁里落座。在座的成年人有秦王妃、越王夫妇、荆王夫妇、摇光郡主和一堆公主驸马们——除了齐王夫妇和永清公主,人到得挺齐。齐王一个月前就藩了,齐王妃走前去了东宫一次,大家面对面敷衍了一番,就过去了。而永清公主宇文澜向来喜欢给人添堵,不喜欢被堵,今天不来,情理之中。

  因为马球是圣人一大爱好,大溪宫有三个马球场,这是最大的一个,位于大溪宫东北,周围方圆三里种满了紫薇花。

  因在高处,位置又极佳,雒苏放眼望去,见球场极其广阔,目测至少有现代足球场的四个大。土地特意夯实过,看着很平整,但一会等比赛开始,不仅尘土飞扬,球场坑坑洼洼,恐怕还会出现人仰马翻的局面。哎,这娱乐项目太惊险太刺激,要不是宇文测骑术球技皆是上上等,她还真不敢看。

  一时鼓声响起,圣人动员讲话;二通鼓后,双方球员骑马就位;第三通鼓落地,比赛正式开始。

  孟蓝马球队一看就是剽悍路线,八名球员红衣如火,胯*下黑马迅疾如风,一上场就直奔朱漆漆成的马球而去,大有不让大宇球员碰到球的气势。

  大宇球员大多是从千牛卫中选出来的,平时也接受马球训练,但实力和孟蓝马球手还是很有差距。这不,孟蓝大王子抢马而上,挥杖一击,拳头大小的朱红木球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再度落入网中,而拦截他的两名大宇球员直接连人带马狠狠撞在一起,惨烈的嘶鸣声响彻球场,真正的人仰马翻。

  绯袍内侍在孟蓝的旗杆上又插上一面小旗。现在的比分是四比六,大宇落后。

  亲眼目睹人和马在地上挣扎翻滚,雒苏轻吸了口气,目光稍稍一偏,见孟蓝队唯一一匹枣红汗血马上,郁久闾明勃昂着下巴,眼睛里的笑意直射过来,不由心头火起。这赤果果的挑衅,分明是激宇文测上场。

  众人目光也不约而同集中过来,宇文测喝了口酪浆,放下杯子,转头对雒苏道:“担心?”

  雒苏吁了口气:“孟蓝大王子生性好战,越是如此,越不能如他的意。”

  宇文测眼底浮出笑意:“嗯,后场追回来。”

  雒苏脸上淡定,心里却默默激动着。这是有多大信心,才能轻描淡写至此,看来郁久闾明勃也就能在上半场蹦跶了,待会他就会明白,什么叫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场上郁久闾明勃又进一球,抬头望向朱雀阁,琥珀色的双目不由眯起。他没看错,宇文测正把一支彩漆球杖交到太子妃雒氏手上,一面指点一面说着什么,看样子像是在讲解。

  “月杖大宇用枣木,孟蓝用椰木,远火用胡桃木。”

  月杖是马球球杖的别名,取其形似新月。雒苏点头,发髻间的花钿流光溢彩,落在郁久闾明悦眼里,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大宇太子和太子妃的故事,民间有很多版本,有说政治婚姻,有说红颜祸水,道是太子空置东宫后宫多年就是为了这倾国倾城的雒氏……

  她郁久闾明悦从小就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要什么没有?自她成年,向她示好的儿郎越来越多,她不以为意,父王也随她。直到遇见崔郎……原来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惊喜之后却是懊恼——听说大宇儿郎喜欢会琴棋书画的女郎,管她们叫做解语花,可她除了骑射什么都不会。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联姻,她如何看不明白?崔郎对她并无情意。父王的意思,她心里清楚,拉拢南安王,的确是打击大宇的绝招,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诸国不能相安无事,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如今孟蓝国力强盛,她也不认为能胜过大宇……即使万幸胜了,也是惨胜。民不聊生国库掏空,只为那几片土地和有限的财宝奴隶,值得吗?她和父王提过,可父王只是哈哈一笑了之。她年纪也不小了,知道自己身为公主该知进退,他们男人的世界,她进不去。

  在包括柳颀在内的七名球手的奋力拼搏下,上半场以十一比十五结束。落后的自然是大宇。

  下半场换人。宇文测策马而上,抛给柳颀一个包裹。

  柳颀拆开,抬头淡淡一笑,御赐绣帕放在一边,拧开水囊喝水。

  朱雀阁上,雒苏扶栏而立,目不转睛地注视。马是他击鞠专用的,全身光亮雪白,名字也简单,叫做银汉。从这一年多相处光景来看,宇文测擅长的非常多,且样样都异常出色,除了起名一项。看看东宫宫女的名字,简竹看来尚觉清新,卫刀和古墨,若说是外头人家长随的名字,必须得有人信。她是揣摩透了,她家郎君起名字,完全是组词模式,偏偏他接触的大多是些古板没趣的东西,不怪起的名字古板。

  鼓声再度响起。雒苏重新落座,心里却止不住地激动。如斯气场,只有他一人——扫视全场如君临天下,随意握着月杖看起来都是胜券在握。

  开场之后,朱雀阁阒然无声。即使不定睛注视,也能一眼看清场内局势,因为朱红的球一直紧跟着那支彩漆月杖——没错,无论骏马如何疾驰,对手如何抢夺,马球都分毫不动,仿佛被胶黏在了宇文测的球杖上。

  一连避开数匹黑马,宇文测迅速挥臂一击,银汉向前奔驰,朱球侧飞,钉入白网。

  片刻寂静后,场外一片叫好声。雒苏定下心神,转头看向沙漏,一刻钟的沙漏此时移动了不满一格刻度,也即现在离下半场开场还不到三分钟。

  接下来的比赛让雒苏深刻体悟了《孙子兵法》——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不止速度奇快,和队友配合默契,甚至连孟蓝球员的阻击都如数料到,顺手加以反利用。面对这样的对手,孟蓝被动到连球都拿不到,眼睁睁看着比分从十五比十一变成十五平。

  第一只沙漏堪堪漏尽。

  场内郁久闾明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在座大宇人无不笑逐颜开,连宇文堇都探了半个身子过来:“太子殿下能保持这手球技,想必底下下过苦功吧?”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雒苏还是说了拉仇恨的实话:“郎君事务繁忙,偶然得空便打一打,图个休闲。”不是她自夸,她家夫君就是传说中的旷世奇才,诸多性能都强到逆天。呼,还好他不攻文艺方面,要不哪还有她混的地……

  因为胜利在望,大宇观众都放松下来,谁都没有注意到场上郁久闾明勃的小动作,雒苏却是眉头一蹙。

  场上变故突起。

  一匹栗色马突然发起癫来,狂奔长嘶,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眼看失控的马向孟蓝大王子冲去,场内外皆屏气凝神。电光火石间,一道朱红的影子闪过,众人尚未看清,惊马哀嘶了声,扑倒在地。

  郁久闾明勃收回月杖,一跃下马。

  那球员毕竟是千牛卫出身,身手敏捷,不曾受伤,低头肃拜道:“谢王子救命之恩!”

  郁久闾明勃探手勾回马球,放在手里掂了掂,不以为意道:“听说先贤孔子问人不问马,我孟蓝人岂是那不通情理之辈?”

  由于这起事故和先获二十旗者为胜的规则,这场球赛在中止于十七比十五,即为和局。

  不但和了局,还偷了个贤良名声,真是好计算。目光移向银汉上面无表情的人,雒苏抿了抿唇,一口气堵得胸闷。到手的荣耀没了不说,还要担起彻查事故之责,更可气的是,明明对原委一清二楚,却不能大白于众。要不以孟蓝胡搅蛮缠的一贯风格,非打起来不可——虽说开战是迟早的事,现在还不是时机。这郁久闾明勃,真是……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