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偏头疼 第三十六章
作者:深井冰的冰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经把脉、针灸、蒸眼、敷药一通折腾,我眼睛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双眼蒙着在药水中蒸煮过多时的不知什么颜色的布条,听御医颤巍巍说,诸多猛药掺杂在一起,强力助攻之下,有八成的几率,我能复明,只是复明之后,再不能见强光、视亮物、瞧明黄与血红两种颜色,稍有不慎,就算仙医下凡,也无事于补束手无策。

  我觉得,御医这话,有唬人的成分在,医者父母心,可以理解。

  我眼上的束带,要两个时辰一换,颇麻烦。有时,三哥过来看我时,正巧碰上我换束带,这时,他总是打发了宫女,亲自给我洗眼换束带,几次之后,手法很是娴熟。

  换过束带后,三哥总是先陪我话会儿家常,东拉西扯一些别的,实在找不到话时,会翻些话本,一个故事一个故事的读给我听。

  三哥每次来时,总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尽管那人的步伐极轻,我还是能辨得出来。有好几次,我都想说,每次提着气走路,憋着气不出声,你不累,本公主都替你累。

  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这样做,必有他自个的缘由,我何必要当面拆穿。

  三日过去、七日过去,束带一直没有拿下来,暗存的那份侥幸开始一点点消散,眼疾,这次怕是好不了了。

  我日渐害怕起来,忽觉世间尚有好多事物,我还未来得及看,好多事情,未来得及做,悲怆、绝望夹杂着烦躁一寸寸向我袭来。

  我开始做噩梦,没日没夜的做,梦里,时而是娘亲口吐鲜血倒在我面前,时而是一袭明黄的父皇向我砸来一个金黄的杯盏,时而是三哥微笑着端给我一碗蔗糖膏,时而是五姐指着我鼻子说我还不如一个太监,时而是易南手握尖刀一寸寸逼向我瞳孔......

  诸多的影子交替、重叠、分开、再交叠,我头痛欲裂,眼睛生疼,心口窒闷......

  有次,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又做了同样的梦,在易南手握尖刀向我移来时,我大叫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黑暗中,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我手,温言道:“好了,好了,不知道,我相信你,一直都信你。”

  他掌心很温暖,声音很好听,无端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我渐渐平息下来,紧抓着他手,似抓住死水里的一根浮木,不肯松手,喃喃道:“我没有,没有地图,没有名单......”

  他一手被我攥着,一手轻拍着我背,柔声道:“知道你没有,日后也不会有人再找你要,乖,莫怕,有我在,莫怕。”

  多日来积压的辛酸瞬间涌上心头,我抑制不住,一时悲悲泣泣,哭出声来。他迟疑了下,手慢慢抚上我的眼睛,说:“想哭就哭吧,哭过就好了。”

  我遂毫无顾忌呜呜哭了起来,他边用手指不停擦拭着我眼角的泪水,边温言哄着我说:“乖,睡了,睡了......”

  我渐渐睡了过去,这次,没有再做噩梦。

  不知睡了几时,醒来时,三哥摸着我的眼睛,忧心忡忡说:“都是三哥的错,害七妹平白受了这么多苦,再忍忍,再忍几日就好了。”

  我回忆着梦里的那个声音,似真似幻,会是三哥吗?或者,仅仅是我做的一个梦?

  三哥叹了口气,说:“三哥曾自我安慰,七妹虽遥在宴国,做了皇后,有人疼爱,也是好的,终究,这一切,不过是三哥的痴心妄想罢了。”

  三哥知晓我不是宴后了?

  我遂扯开嘴角,朝着三哥的方向笑了一笑,“别人不知晓七妹的脾性,三哥还不知晓吗?七妹根本不是做皇后的材料。再者说,皇后有什么好?每日里管的事情多且杂,累人的很。”

  三哥敲了敲我的头,话里有些笑意,“你呀你呀。”

  我正与三哥说笑着,宴帝笑声中夹着一阵风灌来,“今儿是个好日子,眼睛,也该好了。”

  三哥手指抚上我眼睛,身子岿然不动,淡淡道:“那就有劳御医了。”须臾,方缓缓起身,立在我身侧。

  宴帝哈哈一笑,即刻,有御医近前来,先是探了探我的脉,又在我眼周封了几针,方小心翼翼一层层揭开我眼上缠绕的束带。待了一刻,去了针,御医方允我缓缓睁开眼。

  我紧箍着拳,屏住呼吸,慢慢睁开眼,黑夜,无边的黑夜,我快速合上眼,再睁开,再合上,几次反复,黑夜无边无际。

  我没有说话,身边亦没有人吱声,少顷,御医沉声问:“公主可有何不适?”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适,谈不上,左右这几日皆是在黑暗中度过。

  三哥颤声问:“七妹,能看得见三哥吗?”

  我心坠入谷底,小声说:“暂时,还看不见。”

  御医叹了口气,把了会儿脉,又叹了口气,对宴帝道:“恕臣无能。”

  玉霞殿内,我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第二日,三哥启程回周国,直到临走前,我也未能问他一问:他是不是自始至终,就知道血毒草无药可解?

  三哥走时,没让我送。

  我仗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怜悯之心,戾气愈来愈重,脾气越发越大。

  从声音上来听,身旁服侍我的那几个宫女无一不忌惮与我,每当她们颤巍巍捡起我摔在地上的碗筷,口中说着公主息怒,请公主责罚,奴婢万万不敢诸如此类的话时,我总是控制不住的在想,她们虽口中这样说着,面上应都是嫌恶厌烦之色吧。

  这样疯魔的念头开始在我脑中生根、发芽、生长、病态的生长......

  譬如,她们服侍我用饭,夹菜时,总是说上一句我将要入嘴的是什么菜,以往我都会微微颔首,再缓缓放入口中,现下,我听来这话却是刺耳的紧,把筷子摔在地上,怒言呵斥:“胆敢嘲讽本公主眼瞎看不见,你眼睛,不想要了?”若是她们不再提醒夹给我的是什么菜,我也会暴怒,“看本公主眼瞎,就可以随便糊弄吗?”

  再譬如,她们走路时若发出声响,我就会怒,“能不能让本公主耳朵清净会儿?”若是她们踮起脚尖走路再不发出声音,我更加怒,“拿本公主当摆设吗?”

  不管怎样,我总是能找出茬子来。

  我觉得,我疯了。

  许是这些宫女真被我逼疯了,竟然联名告了御状,是以,在我无端乱发脾气砸了一个茶盏时,宴帝悠悠道:“公主真拿这个地方当自个家了,孤是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我心底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昂着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瞪去。

  他呵地一笑,“看来,公主是想家了,好在襄王离开没太久,若是即刻出发日夜兼程,应是能赶得上。”

  这是在送我去死。

  可我是一定要死在宴国的,而且,必须是死在这个皇宫内,最好,是死在宴帝面前。唯有这样,远在周国的父皇才会余生不安。

  临到死,我心眼还是如此之小,此刻这般的我,连我自个都有些瞧不起。

  我缩在床榻上,开始思考怎么个死法既体面又不痛苦,难道,真的要像娘亲一样,服毒自尽吗?可是,毒^药要去哪里弄?

  我辗转反侧,烦躁不已,一腔怒气没处发泄,攥紧拳头去砸迎枕,一时没瞅准,偏了,砸在了硬木的榻沿上,我哀嚎一声,疼出泪来。

  这时,有人近前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被砸疼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我似回到那个梦中。

  我一时愣住,任他轻抚我的手背,轻拭去我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