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偏头疼 第三十九章
作者:深井冰的冰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眼睛是好的,天蓝云白草青风淡,我攀上青翠欲滴的古树,坐在树杈上啃着青果,听天际边传来的袅袅琴音。

  我歪在树上睡了不知几时,醒来后,看到娘亲微笑着立在树下,仰脸唤我下来吃饭。日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娘亲的脸上,斑斑驳驳,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我冲着娘亲笑了笑,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草地极为柔软,稳稳妥妥接住了我,娘亲扶住我的手臂,笑着嗔道:“冒冒失失,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再这般调皮,娘亲就不要你了。”

  我噘了噘嘴,“孩儿的轻功又长进了呢,从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也能毫发无伤没一丝妨碍,是不是很厉害,日后再有人追着孩儿打,孩儿就躲到树上去,保准他们够不着。”

  娘亲眼圈泛红,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小悬最厉害了。”

  我得意的冲娘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当夜,皓月皎洁,嵌在静谧的星空中,随风向南一点点飘移,我躺在娘亲怀里,望着头顶上的那轮明月,缠着娘亲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娘亲轻轻梳着我的头发,无奈的摇了摇头,“耳朵也不怕听出茧来。”话虽这样说,她还是用极其好听的声音耐心给我了讲了一遍。

  在她讲到嫦娥背着后羿偷吃了一包丹药,飞升上天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听娘亲叹了口气,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双眼,说:“就算再厉害,日后也不能见着什么就往下跳,你是不知道,你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瞬,我的心,突然没了,我发现,我已不是我,呵,其实,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我了。”

  我当是娘亲尚在讲故事,遂往她怀里蹭了蹭,把耳朵凑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白天去爬树泡温泉,夜晚听娘亲讲故事。日子久了,我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与娘亲两个人,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里虚幻静美宛若仙境,我与娘亲两个人的仙境。

  娘亲似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问:“小悬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恐慌的看着她,“娘亲不要孩儿了吗?”

  娘亲双眼迷离的望着我,“傻孩子,娘亲怎么会不要小悬呢,不管小悬走到哪里,这里一直是咱们的家,娘亲会永远在这里等小悬回来的。”

  我眼里蓄满泪,啜泣着说:“娘亲骗人,孩儿知道,这世上,永远没有永远。”

  记忆中,好像听谁对我说过“永远”这两个字,那人具体说了什么,我已想不起来,只是知道,那人对我说过此话后,转眼,他就做了有违此话的事情。当时,我质问他为何如此,他笑着对我说:“我说,你就信吗?”

  现下娘亲又是这般说,我才不要相信。

  娘亲用手擦拭着我眼角的泪,小声哄着我说:“乖,不哭了,不哭了,小悬不走,留在这里陪娘亲,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紧攥着娘亲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咽着,污秽全数蹭在她月白色的衣袍上。

  自此以后,娘亲再没说过让我离开的话。

  一日,我先去后山泡了温泉,趁着阳光正好,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柔软的碧草上晒太阳。隐隐约约,悠悠远远,我听到了丝丝柔和顺畅的抚琴声,似在哪里听过,细细辨来,跟那日在树上听到的,有几分相似。

  以后的每日,我泡过温泉后,总是躺在这里,听上一整天的琴。有一次因为听琴入了迷,踏月而归时,娘亲正在饭桌前焦灼的来回踱步,我愧疚不已,慢腾腾挪过去,不敢抬眼看她。

  娘亲没有斥责我,只是用湿布擦了擦我的手,柔声道:“饿坏了吧,来尝尝今日的粥,可合胃口?”

  我嗯了声,埋头一连喝了两口,娘亲轻轻抚着我背,笑着说:“慢慢吃,不急,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待会儿用过饭,给阿悬讲两个故事,好不好。”

  我听得分明,娘亲叫我阿悬,我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有些闷闷,“孩儿还是喜欢娘亲唤我小悬。”

  娘亲用手帕蘸了蘸我的嘴角,温言道:“好,小悬。”

  我冲娘亲笑了笑,继续埋头喝粥,当晚,娘亲给我讲了三个故事,我方满意的睡着。

  翌日,我发现,我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听得到悠扬婉转的琴音,有时近,有时远。我顺着琴音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它所出何处,仿若从天际传来,又仿佛隐在地下。

  我问娘亲,娘亲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琴,一首曲子,依心寻,总能寻得到。娘亲这话有些深奥,我思了几日,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琴音这事,自此作罢。

  一日,我在外面玩到天黑方才回来,口干舌燥,接过娘亲递过来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娘亲轻拍着我背帮我顺气,柔声道:“记得小悬小时候学凫水,总是拿一盆水练憋气,有次,脸埋在盆里的时间太长,又不肯出来,硬是喝了几口净脸水,呛得一张小脸红的塞过猴屁股,弄得半个身子都是湿的,那时候的小悬,就倔强的让人心疼。”

  待我不咳了,娘亲非要用勺子一口一口喂我,我扁了扁嘴,娘亲又拿我当几岁的小毛孩儿了,抬眼看娘亲带着希翼的微笑,我又不忍拒绝,默默张开嘴巴,足足喝了一大碗水。

  娘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问我今晚要不要听精卫填海的故事,我点了点头,她眉眼含笑,边梳理着我的头发,边向我娓娓道来。

  又一日,我采了一篮子的小黄花,拿回来装点屋子,满室春^色里,娘亲手托起几朵小黄花,一朵一朵贴在我脸上,眯眼看了又看,满意的点了下头,又伸手一朵朵摘掉,说:“小悬的脸,什么都不用妆点,就美得令人窒息。”

  娘不嫌儿丑,这个道理我懂,我有些愧色道:“孩儿脸上的这道疤痕,有些骇人。”

  娘亲嘴角噙着笑,抬起温热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左脸颊,宽慰我道:“早好了,若是不信,小悬自己照镜子瞅瞅。”顿了下,轻叹道:“又不是没见过小悬原本长什么样,在我心里,小悬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若硬说有变的话,也只能是越变越好看了。”

  长相上,我随了娘亲七分,现下娘亲如此说我,我觉得,大半的成分,娘亲是在变相夸她自个好看。

  好吧,就权且成全她一次吧。

  这晚,我在娘亲絮絮叨叨中睡去。

  隔日,我兜着青果攀上树去听琴音,今日的琴音较之往日颇为欢快,声音也愈来愈近,我不觉立在树杈上,探头探脑四处找寻琴音来源。

  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我隐约看到了抚琴之人,他盘腿坐在日光里,光晕罩在他湛青色的衣袍上,迷幻又神圣。

  我努力睁了睁眼,眼皮很重,似被厚重的树叶遮盖住,我抬手去拨,手腕被四周的枝枝杈杈割到,一阵钻心的疼,我眼前一黑,栽倒在草地上。

  娘亲找到我,摩挲着我的手腕,眼圈泛红,心疼的问:“是不是很疼?”

  我忍着泪点了点头,喃喃道:“疼,疼......”

  娘亲对着我的手腕吹气道:“知道小悬很疼,刚换了药,且忍上一忍,就要好了。”须臾,哽咽道:“小悬,日后不许再这般淘气了,好不好,上次,你跳下去时,我命去了大半,这次,你又这般任性,我,我已经经不起你如此吓唬我了,不是,没有怪小悬,我只是想,若你去了,我也不会独活下去,小悬,日后若是再想做什么事情,做之前,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我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娘亲握着我手,依旧絮叨着:“知道小悬现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不是很好玩,有些乐不思蜀了唔,无碍,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小悬想玩到几时,就玩到几时,什么时候累了、乏了、想回来了,再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最近,我都觉得娘亲怪怪的,时而唤我阿悬,时而叫我小悬,时而自称娘亲,时而只说你我......或许就如娘亲所说,我是在做梦吧。

  手腕总是很疼,每次换过药,娘亲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哄睡着,也是,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到疼了。有时,在梦里,我也会听到丝丝琴声,舒缓细流,声声入耳,似真似幻。

  一日又一日,待手腕不再灼痛时,我心情好了许多,寻着琴音找去,遥遥看见那棵古树下坐着一人。他身着湛青色衣袍,墨发半散,随意披在肩上,美得有些神秘,他手指翻飞,拨弄着琴弦。

  我立了一会儿,屏气上前走了几步,朦胧中,他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得有些熟悉,我正待细看,古树下空无一人。

  我揉了揉眼,再去看时,娘亲坐在树下翻看着什么东西,我喊了一声,娘亲好像没有听见,依然低头小心翼翼翻弄着手里的东西。

  我提裙走过去时,娘亲终于抬头,朝我笑笑,招呼我坐下,抬着左手说:“这是份名单,”举了举右手,“这是地图。”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再去定睛看娘亲,她在我眼前幻化为泡沫,倏忽一下,破了,四分五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哭着跑回家,娘亲正往桌上摆着饭,见我哭得很狼狈,问我所为何事,我边哭边把方才之事向她一一说来,娘亲边用手指擦拭着我满脸的泪水,边柔声安慰我:“小悬,不哭了,乖,听话,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喔。”

  我呜咽着问:“地图,还有名单,那些是什么?”

  娘亲哄着我,“小悬不去管它们就是了。”

  “可,可是孩儿一看它们,它们就把娘亲变没了。”

  “真傻,那不过是小悬做的一个噩梦罢了,看,娘亲不是好好的在同小悬讲话嘛。”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地图与名单没了,日后都没了,再也不会有人管小悬要,小悬莫怕,有我在呢,莫怕。”

  我呜呜咽咽又哭了一会儿,待不哭了,娘亲推过来一碗牛肉面汤,我先捞着青菜吃了,又吃了几块牛肉,再去吃面,最后,方喝的汤。

  娘亲拍着我头,笑说:“小悬这个吃法,倒是新奇的很。”

  我愣了下,“不是一直这样吃吗?”望着娘亲的笑脸,我似乎忆起了什么,仿若,似乎,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般吃法......

  又是几日,娘亲踩着日光,带着一篮子的新鲜物件从外面归来,我巴巴望着竹篮里的东西,问娘亲都是些什么宝贝,娘亲笑着说:“这些宝贝,咱们这里没有,是娘亲历尽艰苦从外面带回来的。”

  说着拿着一个五彩缤纷的瓶子,问:“小悬喜不喜欢?”

  我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接过来,在手里颠来倒去把玩了一会儿,想看看瓶子里装着些什么稀罕玩意,却怎么也打不开。

  娘亲慈爱的看着我,“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五彩瓶子,也唯有这瓶子的主人,方能打得开瞧得见,喏,这个瓶子,就是娘亲在外面走了一遭带回来的,里面装的,全是娘亲收集的珍爱之物。小悬,想不想也要一个这样专属于自己的五彩瓶子呢?”

  我狠狠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外面,是哪里?”

  娘亲意味深长看着我,“那个地方,叫人间。”

  我有些迷惑,“是不是很远?得到这个瓶子,是不是要吃很多的苦?里面,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娘亲眯起眼,笑得很是开心,似是在回忆,“是很远,小悬要努力走啊走啊,方能走到,越是漂亮的瓶子,越难得的到。”默了默,抚摸着我的头,说:“这瓶子里最珍贵的吖,是人心。”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娘亲帮我收拾了行囊,送我走时,说:“寻着小悬心里的琴声走,就能找得到那个叫人间的地方,莫怕,娘亲永远在这里等小悬回来。”

  我别过娘亲,一路顺着琴声走去,走过草地,穿过森林,淌过河流,翻过高山,走啊,走啊,我终于见着了那个抚琴之人。

  他依旧一身湛青色衣袍,盘腿坐在柔和的日光下,修长的十指翻弄着一架古琴,琴声,就是从这里所出。

  他抬眼,看着我,笑了,我望着他,也笑了。

  他起身,带着一身的日光,向我走来。

  想来,他就是我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