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美熙在等,她在等的那个人,比预想的要来得早。
当那个人在门外敲门的时候,朴美熙却在房间里面花了好长的时间去想究竟要挑那件衣服穿。
这个人在她的心里面,显然,依旧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朴美熙因为要处理鱼小花的行贿案,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上海,她干脆整租下了一座老公馆,半天在这里办公,晚上就在这里会客,放上几张老唱片,翻上几篇老画册,最稀奇的是,这些日子,她竟然还买了一身旗袍,穿起来就这么在弄堂里面来来回回的走了一阵,就想图个新鲜,没想到还招惹来了市井的议论,刮起了短时的旋风。
老公馆里搬来了新大小姐,像极了旧时代的漂亮人物,看起来,还是个外国人呢。
朴美熙在公馆里住的久了,甚至都不想再管公司里的事情了,这一阵子,她当然把对鱼小花的诉讼案也放在一边,只专心赏景赏花赏美人等事宜了。
当然,她要赏的美人当然还是她自己了。
这个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美人,已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直到这一天,这阵急促的敲门声,才把她从恍若隔世的幻想里面揪出来。
而这阵门外的催促声,竟然不由引得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
只是比预想的要早上许多。
那个女人在他心里面,还是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的,看起来他宁愿陪上自己终生的奋斗目标来拯救那个女人。
这场仗,我是胜了,还是败了呢?
最后,朴美熙还是挑选了那件新买的银白色旗袍,雪白柔滑的绸缎子,看起来比她的肌肤还要矜贵些呢。
尹泰映坐在偌大的公馆里,感受不到一丝外面的光,而只是能够听到从一座老式壁钟里面传出来的沉重的时间流过的声音。
钟一直都在。
时间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如果你问一问这座老钟,它如果真的知道的话,它会亲口告诉我吗?
尹泰映的目光从老式壁钟那里挪开,重新转移到深陷在对面沙发里的银白色的绸缎,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心想,真是一件考究的旗袍啊,做工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吧。
穿着这件旗袍的女人看见尹泰映盯着自己身上不停的看,突然间洋洋得意的笑了,她不得不笑,因为对面的这双眼睛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注视过她了。她竟然不自察的还有些许的害羞,于是笑的更加甜美了。
可是朴美熙的笑,却令尹泰映的目光从旗袍上移开,重新望向了窗外的梧桐树,院子里的梧桐树应该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吧,显得有些水土不服,但却又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尹泰映索性盯住这颗奇怪的梧桐树,发起呆来。
朴美熙见他不再看她,而竟然转而去看什么树,真是岂有此理,她沉不住气,愠道:“你今天来这里就是来看我的梧桐树的吗?”
尹泰映还在出神,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朴美熙的话。
朴美熙不依不饶说道:“问你话呢,尹泰映先生,你来我这里是来看树的吗?”
此时,风起,梧桐树沙沙作响,树干却依旧纹丝不动,它从法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便义无反顾的扎根在土壤里,把这里当作它的归宿,它的故乡。
除非,故乡的土壤已经没有了养分,亲自请它离开。到了那个时候,它会被连根拔起?还是会依旧痴痴的缠恋着它的根?
尹泰映不看树了,因为他无论怎么看这棵树,都不会看到它的根,无论它的叶子被风吹散到了多远的地方,它的根都一定不会离开。
一想到这里,尹泰映就真的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他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这一次,他终于将目光牢牢的落回到朴美熙的身上,长久的注视她。
朴美熙呢?竟然也是怕他的目光再一次溜走,于是紧盯不放。
良久后,尹泰映突然开口说话了:
“美熙,放过k公司吧,我让他们单方面撕毁合同,终止汽车合作项目,把合作的机会还给你们。至于赔偿金,从我背后的股东的账户里面扣,我想这样以来,k公司的复兴计划恐怕还要再推迟十年了,这也应该达到了你们打压k公司的目的了吧。”尹泰映顿了顿又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我很奇怪这个人你竟然一直都没有想到,其实,你应该早就想到的。”
“谁?”
“我母亲。”尹泰映笑了笑,接着刚才他的话继续说:“你们都以为当时因为我父亲的策略失败,所以k公司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我父亲来承担,让他彻底一无所有。其实,k公司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冷血无情不堪一击。”
“说下去。”
尹泰映整理了一下衣领,干咳两声继续说下去道:“当时,k公司的董事会决定,将属于我父亲的股份全都悄悄转移给了我的母亲,而让我母亲拿着这部分股份,从k公司脱离了出去,随后这笔钱又悄悄存进了k公司中国子公司的账户里面,实际上,我母亲现在就是k公司中国子公司的第一股东。”
朴美熙冷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那个金部长心甘情愿当你们的间谍呢,”
尹泰映冷冷的说:“金部长没有收过我们一分钱,他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你们自始至终都看错他了。”
朴美熙耸耸肩,冷笑着,继续道:“不说这个没用的人了,你说你们k公司也真是人才凋零啊,那么重要的签约仪式弄那么两个毛头小子去当代表,也真是让记者们笑话了。还有你,你比我想象的可要大胆的多,也愚蠢的多。为了k公司,你可是不惜牺牲自己,什么都敢做,你说你堂堂一个股东大少爷,竟然亲自去给那个不识抬举的孙经理送钱,也真是难为你了,要不是我一直替你兜着,一直替你控制着孙经理,你现在早就住到韩国的看守所里面去了。”说着说着朴美熙突然得意洋洋的站起来,摇摆起旗袍的下摆来,显得无比轻松自在。而她的话还没有完,看尹泰映还在继续听,于是她便接着又说道:“你看看我们s公司的安娜,多么忠诚啊,多么无畏啊。虽然我的确是利用她过去做的一些小事情,稍微的要挟了一下她,可说到头她这种同归于尽的职业精神,正是你们k公司以后需要学习的地方啊。”
听到这里,尹泰映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仰望着朴美熙,一字字的问道:“这么说来,k公司还有以后?美熙答应这一次放过k公司了?”
朴美熙听后咯咯的笑起来。“当然有以后,为什么会没有,你忘了,从前一直以来,你对我的要求,我可从来没有违抗过啊。”说到这里,她的眉心深处也不自觉的流露出淡淡的悲伤,这悲伤更像是在为自己感到委屈。
时光忽然静止了,好像也在被迫陪着这个女人在一起悲伤似的。
等到悲伤的气氛终结,尹泰映才又开口道:
“其实,我还有一个希望。”
朴美熙打断她,咧着嘴回应道:
“你那个希望我恐怕就满足不了了。”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希望呢。”
“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这条心呢?”
“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死了这条心,你会不会放过她?”
朴美熙把脸扭到一边,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旗袍边角。
尹泰映干脆上前一步,来到她的面前,蹲下,细声细语的说道:“如果你放了她,我答应你回去韩国,一辈子都不再见鱼小花的面,这样可以吗?”
梧桐树的叶子不再飞舞了。
墙外的微风,停了。
不过,就连那一丝阳光也不见了。
它们都躲开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
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