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比较宽松,于向红车赶得并不快,吃午饭的时候还在路上休息一了会。
不过素绢的好心情到快上山路时就不翼而飞了,她看到前面一辆车,车上人都不认识,除了赶车是一位大爷,其余四个都是年轻人,穿着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标,马车后面跟着6个相互搀扶走路踉踉跄跄的老头老太太,坐在车上的年轻人时不时地吆喝他们一声。
于向红赶车追上前面的人时,素绢快速的大量了那几个老头老太太,原来他们并不都是年纪大的人,有两个比较年轻,大概四十多左右吧,不过头发都变灰了,脸上相同的表情是麻木,眼睛里毫无神采,颧骨凸起眼窝深陷。素绢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被打倒的高级知识分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身份,不过只有知识分子的那种浪漫主义情怀,才会在黑暗的现实面前变得这么麻木。可能是前世有和他们相同的身份,素绢有点感同身受,不过为了自保,她没有贸然行动,以免引火烧身。
“三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于向红问道,于家沟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于,拐外抹角的可能都能套上一些关系。
“是向红啊,我这是去县城接几个坏分子,说什么咱们于家沟最穷,要把坏分子下放到咱们这里吃苦。”三大爷有点记得不是很清楚。
“是黑五类反革命坏分子,把他们留在城里面管吃管喝不干活不是便宜他们了嘛,就应该下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干最脏最重的活,让他们身体上受到人民的惩罚。”其中一个带袖标的年轻人说道。
“小同志,你这身衣服可真威风啊,我也想有这么一身衣服,不知道怎样才能弄到啊。”素绢装成一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样子,羡慕的说道,幸亏因为搬家,于向北就把军装换了下来。
“嫂子,我哥······”于向红刚想说什么就被于向北打断了,感受到自家四哥的手劲什么话都咽进去了。
于向红不了解素绢,可是于向北了解啊,媳妇儿这个样子肯定是有目的的,可不能让小红给破坏了。
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儿用这么羡慕的目光盯着,那个人胸脯挺得更高了:“我们是革委会的工作人员才能弄到这身衣服的,其他人可没这待遇。”
“那我能不能进革委会,小同志,你看我行不行。”素绢急切的说道,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那个人,她不知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妇女是什么样,但还不会装小白嘛。
“你、你识字吗?”被人这么盯着,他有些脸红啊。
“不识字啊,可我家是八辈儿贫农啊,”素绢自豪的说道,眼睛还不忘偷偷观察那人的表情。
“成分好不识字可不行,能进革委会的都是家里成分好的知识青年。”小青年骄傲的说道。
“我之前是因为没人教,实际上我可聪明了,我先进革委会再学你看行不行。”素绢辩解道。
“你得从小开始上学才能在我这个年龄有资格进革委会,现在年龄太大了,人家学校也不收你,不过不是有扫盲班嘛,你可以学一学,至少不当文盲嘛。”小青年越发骄傲,他可是知识青年。
“我媳妇儿家穷,我们于家沟也穷,除了支书和会计,整个大队就没有识字的,那来的学校。小同志,你能不能给上面反映反映,能不能给我们派来几个知青啊,这样乡亲们还能跟他们学一学识字,我还想着让自家孩子识字进城招工呢。我看其他大队不都是知青嘛,给我们这样的坏分子,我们可不乐意,派到我们这里有什么用啊。”于向北脸上配上憨憨的表情,努力配合自家媳妇儿。
“这位兄弟,上面给你们什么人你们就接受什么人,革命分工不同嘛,不能挑三拣四。”年岁稍微大一些的青年打着官腔,心里却想着:谁不知道你们于家沟穷,那些知青也不傻,一打听都不乐意来,还是那个叫刘长青的脑袋灵活,随口抱怨一句让人听到了,他们革委会就试着给上面汇报,谁知道上面还真决定把坏分子都派给你们,谁让你们这里最穷呢。
“是是是,这位领导你说的是,那乡亲们要是想出出气,对这些坏分子不好,你们会不会阻止。”于向北面带希冀的说道,那表情让素绢看的一愣一愣的,更不用说那几个年轻人了,不过自己男人这么上道,以后可以对他好一些。
“你说说,想怎么做。”年长的青年笑而不语,还是原先那个小青年沉不住气。
“嗯,没解放以前,我们这些贫农可是经常忍饥挨饿的,让这些坏分子也尝尝我们受过的苦,不能吃饱也不能住好,白天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晚上也不能休息,晚上、晚上,晚上干什么好呢?”看到自家媳妇儿的表情,于向北心中洋洋得意,表现的更卖力了。
“晚上可以叫他们教村民认字,这些坏分子可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以前都是在大学里当老师的,不过都是有海外关系才被打倒了,反正你们那里也没人教,废物利用也挺好的。”小青年看于向北实在想不出来,忍不住提议。
“对对对,还是这个小同志有见识,就应该废物利用,希望这样能让这些坏分子早点去见马什么思来着,我们可不乐意和这样的坏分子离得这么近。”于向北表现出一副迫不及待从肉体上消灭坏分子的表情。
“是马克思,”年长青年很满意,就应该日夜不休的折磨坏分子。
听到这一番对话,后面的六个人表情连变都没变,素绢看来却非常心酸,帮他们一把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小同志,我问你一下,今天晚上你们还走吗?”素绢问道。
“大嫂,怎么了。”
“如果你们不走的话,我想听听你们说外面的事,我只从乡亲们的嘴里听到过革命小将的威风,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真人,我想听你们自己说说,这样我跟别人也有话可说了。”
“这位大嫂,我们工作很忙的,送到之后,看了他们的安置环境,我们还要连夜赶回去复命呢。”
“这样啊,可是前面就要上山路了,还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呢,按我们现在的速度,你们回去的时候天就黑了,到时候走山路多危险,干革命工作赶夜路辛苦些不怕,总不能还冒风险是不是。”素绢担忧的说道。
“这样啊,”小青年说道,转头和其他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大嫂,我们车上盛不下他们6个人,你看你们车上能不能帮我们载两个。”小青年和素绢他们商量。
“没问题,没问题,我让他们挤挤不就成了。”于向北赶紧说道,他真怕自己媳妇儿露馅,她说的话就不是农村妇女能说的出来的。
“行了,你们赶紧上车,别磨磨蹭蹭的。”小青年喝道。
那6人也不反抗,四人上了前面的车,两人后面,两辆车都挤了个满满当当。上素绢车的是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手拉着手,应该是夫妻俩,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头发花白,眼中一片死寂,尤其是哪个老太太,像是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看来已经快到身体的极限了,老头到车上之后自己背脊挺得直直的,让老太太靠着自己。
素绢观察了前面的那一辆车,那四个革命将士被后上车的四人挡的严严实实的,不过素绢没有掉以轻心,示意于向红把车赶慢一些,没敢离太远,只要保证自己车上的小动作前面的人看不到就好。
“四哥四嫂,你们想干嘛?”于向红早憋不住了,小声问道。
“你给我把嘴管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能说。”于向北说道。
“我知道,不该说的话我从来都不说。”于向红咕哝的。
“六弟,你不是不想吃红薯嘛,四嫂我有办法,但是有条件,我和你四哥做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能说。”胡萝卜加大棒嘛,不给一些好处怎么行。
“真的?”于向红有点不敢置信。
“我不能保证你一点都不用吃红薯,但是能让你吃上其他粮食。”
“好,我想你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死都不说。”
搞定于向红,素绢拿出父母的小水缸从壶里倒了一些水,递给那个面带疑惑的老头,又拿出中午吃剩下的饼,“我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活下去,黎明前的黑暗总会过去的。”这二人一看就是文人,怕他们坚持风骨,不食嗟来之食。
老头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来把饼子捏碎喂给老太太,一口饼子一口水。好在到于家沟的距离还有点远,吃了东西之后,老太太终于缓过来了,看老太太没事了,老头才吃东西。
“你们在这种情况下还不离不弃,总不至于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想帮帮你们,可是也需要你们配合,”素绢说道,又塞给了他们几个饼子,“我不想惹麻烦,别让人知道。”
“谢谢,”声音有点嘶哑,可能是长久没有说话,这是他们被打成反革命以后第一个对他们流出善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