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下子闹翻了天,韩熙和大家推杯换盏,学辰却坐在角落里翻看李毕二人手机中的已经完成主体施工的现场。
李烨一边塞食一边叫唤:“这不是进入二次结构和装修了吗?前两天地面抹灰,我两夜没合眼盯着工人干活,死的心都有了。韩熙打给我说你在他家,衣服没换就直接奔来了,不然凭我这贝勒爷的贵族气质能让保安拦下吗?”
毕然问:“哎,韩熙,你们俩住这么空的大房子不害怕啊?我给你那字儿挂哪了?”
学辰懒懒地嘲讽:“好多债务啊,在他那豪华办公室呢,你改天再写幅自强不息吧,适合他。”
苏滢踹了他一脚:“毕然,你写个‘天行贱,人至贱则无敌’,要狂草,适合学辰。”
李烨问及他是怎样浪到lz去的,学辰把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奇遇断断续续拼凑着,手机里许灿照片被众人围观,探了探身子,韩熙终究没有上前,默默转头出了客房。
轻浅却深邃的眸子,恬淡却张扬的笑颜,怎么会有跟学辰如此相配的姑娘,除了珠联璧合她只能想到早生贵子。
苏滢兴奋起来:“你们俩的孩子得多漂亮啊,赶紧生一个我瞧瞧。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蕙质兰心、温婉贤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类型吧。”
震动的手机在手里跳跃,学辰的笑意却暗淡无光,从听筒奔腾而出的海豚音告诉苏滢,她刚刚说的所有词汇都和许灿不沾边儿。
许灿在电话中吼道:“呀!尹学辰!麦盟说你签了卖身契,去了gf韩总的家里,你不回来住为什么不亲自向我汇报!”
“有必要吗?我在与不在,说与不说,是死是活,你又不关心。”学辰的话似玩笑又似真心。
“你的存在感没那么弱,我要去健身,咱俩情侣款那双运动鞋放哪了,是不是在你车上?”
“呃,那个……”
苏滢的话未经大脑喷出来:“已经刷干净了,随时可以还她。”
学辰的脸色被耳畔的冷笑漂白,许灿说:“这就是那位跟你曝绯闻的白富美吧,俩人儿半夜呢喃呢,住进了温柔乡乐不思蜀难怪懒得理我。尹学辰,这就是女人缘的冰山一角,lz让你走纯情励志路线真是太难为你了!下回让我爸给你接几部三.级片,肯定蹿红!”
学辰挂了电话,连叹气都觉得吃力。
在客房小憩几小时后李毕二人早早回了工地,苏滢起床之前,韩熙便催促学辰开车出门。
学辰系好安全带开始挑衅:“喂,你干嘛坐后面,没脸见我吗?”
“是!我也没脸跟你说话,别理我。”韩熙倒在后座闭上眼,明显变重的鼻音有些纷乱,像病了又像是哭了。
抑制不住的咳嗽在后侧隐忍盘旋,学辰想象着那不知因何受伤包扎过的手掌紧捂口鼻的样子,心里突然很难过,小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生病了都由睿暄照顾,衣不解带几夜不睡也是有的。
可他们从没见他病过,也从不需要别人照看,院长爷爷说睿暄生来就有称王称霸的天性,难得的是他能忍能装,他会成大气候。
而说到学辰时,院长爷爷摇了摇头,你的心不在这儿,也不在这世上的哪一头,你会飞,没头没脑地飞。
老者的预言被时光淬炼成金,睿暄成了大气候,而自己的心依旧获不到安定。
恍恍惚惚出了京承高速的路口,拐了几个弯到达仓库,把学辰塞进公关部,韩熙便消失了。
豆浆油条小咸菜早就备下了,崔京南跟学辰问早安:“大师,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手下了,奉上峰指示到哪儿都得跟着您,包括……上厕所。”
学辰喝了口豆浆,品出槐花蜂蜜的甘醇,一阵失神继而问:“gf已经岌岌可危,全公司却只有7个人辞职,为什么你们都相信韩熙!”
“韩总啊,他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去年我前女友结婚邀请我去,开着对儿疙瘩怪没面子的,跟韩总一说,他就把车借给我,保时捷啊,两百多个儿,我前女友肠子都悔青了,跪地上哇哇哭啊,问我能不能复合,我特潇洒给她拒了。”崔京南对韩熙几乎是崇拜的,他把他从漂泊中解救,给了他最适合的位置。
学辰吃完早点,叹道:“笼络人心的小把戏,你们倒是当真。”
“才不是呢!”崔京南跺脚据理力争,“工厂老板调戏韩总秘书,被他一脚踢晕了,结果遭了报复,他一个人对付十几个,让我们先跑。”
“那个秘书难道不是韩熙的小.三儿!”
“哼,韩总当初真不应该推……推心置腹地对你!”崔京南差点把推荐他到各大经纪公司的事情说出来。
“他那种人有心吗?”
“你……”崔京南再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埋头处理棘手的工作,半天时间好像几秒就过去了,而学辰就那么坐在窗前,影子混着树荫,成了一座流动的沙雕。
员工们的午饭包给了楼下的清真餐馆,给学辰准备的却是外卖披萨。崔京男恶狠狠道:“韩总嘱咐了,你受不了羊肉的膻腥,吃吧,别噎着!”
学辰哪有心思吃东西,披萨喂给了街边的小柴狗,闲来无聊,他爬上天台,迎面飞来的a4纸不偏不倚拍到脸上。
服装加工厂征地企划案!学辰甩开了密密麻麻的文件,抬头,烈日下的七彩遮阳伞架在白色摇椅旁,窝在上面的男人孩子似的蜷缩着,那是他见过的最不舒适最不安全的睡眠,轻颤的双睫,苍白的唇,有风路过都会受到惊吓。那张硬朗的脸被伞的阴影隔绝掉一半,阳光与黑暗摇曳着较量,淡漠而疏离的分界线被矛盾冲击着,白与黑、成与毁、善与罪,彼此依存又相互撕咬。
他的右手紧紧揪住领口,像要倾尽全力移开扼住喉咙的绳索,左手不见了纱布的装饰。他在输液,管子里上升的是他的血。学辰上前抓住他因点滴打完而回血的手,拔下针头,细小血珠汩汩而出。
“别……”惊醒的韩熙没来得及阻止他解开表带,那一道齐腕的旧伤疤暴露在阳光下,美丽而狰狞。
望着他曾经了无生念的证据,学辰木然放了手。
韩熙轻揉太阳穴,笑了一声,兀自下楼办公。
伞骨上倒挂着干瘪的消炎液袋子,管壁上升满暗色的血,手中是曾被自己拒绝如今留有韩熙体温的腕表。
摆动不定的摇椅,天台的风。
“学辰,我记得我家葡萄架下有张白色的摇椅,妈妈最喜欢坐在上面看书了。”
“睿暄,等长大了,就在我们盖的大楼天台放个大大的摇椅,让你妈妈坐在那儿,看到你有多了不起!”
“可她会不会像易坤妈妈那样抛弃儿子不再回来了。”
“真这样的话,你就更得努力啦,成为出名的建筑师,你妈妈就会出现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
小时候在坟山上的对白,他记得,他亦是。学辰他走向摇椅,细看一番,竟是手工制作的,白漆的味道还未散尽。
下班路上,韩熙还是坐在后面零星咳着,不说话,不睡觉,望着窗外一树树晒蔫的杨树叶。
“还你!”学辰将手表扔给了韩熙。
他在半空截住,迟疑地叫他的名字:“学辰,我生病的事别告诉滢滢。”他空腹喝光了止咳糖浆,从车窗抛出的药瓶落进了长满荒草的沟渠。
“她又不傻,看你那脸色跟快咽气似的。”
“gf垮掉,我垮掉,是你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免费代言,这样会让我起死回生。”
“麦盟出的馊主意,苏滢为了见兰湛一面给我下跪,这话糊弄鬼,鬼都不信。为了平息绯闻只好说谎。而且,你的生死荣辱都在我手上,感觉也不错!”
韩熙咳了几声,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你……”学辰忍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你记得给我报销油费,才一天,4个油儿就跑没了。”
你好点了吗?以仇人的立场到底该不该问?
家中的门又是半敞,苏乾宇接过女儿递来的龙井,年轻警察郁强摸着没剃干净的胡渣冥思苦想,广场卖风筝的老人忙着参观,狗仔记者耷拉着驴脸一副等待凌迟的死相。
学辰对这阵仗颇感意外,韩熙从容进门,对苏乾宇喊了句“叔叔”,审判便开始了。
因磨破脚踝而扔掉鞋子有学辰作证,到广场叙旧停留了3个小时有卖风筝老人和狗仔记者作证,方依诬陷苏滢的真相呼之欲出。
感受到苏乾宇浑浊的焦虑,韩熙轻声说:“这件事我们不再深究了,希望各位也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
苏滢起身反驳:“不行!这是收妖的大好机会,她不仁我不义!陷害我不要紧,连累你挨打,这事儿就过不去!”
“也有可能是居心不良的人从中作梗,滢滢,方依那里不要去质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韩熙按住她肩头,一见苏乾宇的神色忙移开手臂。
苏滢察觉他的不安,反而旁若无人地迫他十指相扣,虽不甘心还是点了头:“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送走了三位宾客,苏乾宇捧起女儿已结成薄痂的脚轻轻呼着气。
“父亲,都好了。”苏滢移开脚穿上拖鞋,对于父亲的触摸她已经感到陌生了。
“韩熙啊……上次在医院的事别往心里去。”苏乾宇拍着韩熙的膝盖,道歉也是命令的口吻。
“没关系的,方依受伤那天您心里不好受,滢滢又太冲动了,这一页今晚就算翻过去了,咱们都别放在心上。只是,我和滢滢的婚事……”韩熙自是明白,对苏乾宇来说,低头已是不易,他宁愿把得罪的人都杀光也绝不可能说出对不起。他不要他的道歉,一场暗中审判放大苏乾宇与妻子之间的嫌隙,主谋方依自食恶果才会懂得这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剩自己。
这一局,只为把她的退路变成死路。
苏乾宇起身,轻拍韩熙的肩:“顾全大局又心细如尘,我这闺女没看错人。小滢就交给你了。”
看父亲起身行至门前,苏滢跟在他身后,眼睛赖在韩熙的笑容里所以没看到突然转身的苏乾宇,一下子撞进他的怀抱。
苏乾宇迟疑地搂了她一会儿又把她推给韩熙:“以后你就住这儿吧。现在不是流行什么试婚么。”
“啊?”苏滢的脸烫得快要生出水泡,“父亲,您怎么变得这么open了。”
苏乾宇隐隐一笑:“韩熙成全我,我也要成全他啊。女大留成仇,我知道我早就留不住你了。高中大学住宿舍,刚参加工作又去租房,现在有了他……”
“那这样吧,工作日我住这里,周末我们俩一起回家陪您。不过前提是……”
“以后周六日我打发方依出去教课。”苏乾宇说,“你们俩这就改口吧。小滢,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叫我父亲的。”
“爸!”苏滢唤出这个称谓,心里撑开好大的伞,伞下荫庇了无边的花海。
韩熙也低低叫了声“爸”,苏乾宇沉默一应便离开了。
送走父亲,苏滢为韩熙手掌的伤口换了药,抚上他憔悴不堪的面颊:“脸色这么差,累病了是不是?”
“想你想病的,就像你想他一样,我没本事请他来见你,但这个程度还是能做到的。”韩熙拉开客厅的窗帘,真人比例的兰湛签名海报装裱在一人多高的支架上,没有笑容的脸,寒凛而孤傲。
学辰正在兰湛目光停留的地方,利刃刺进了眼睛。他躲进厨房去煮他唯一会做的大米粥。
奇特的三人晚餐。
苏滢口中碎念不断:“师父说我工位风水不好,头顶大梁,背靠虚墙,再加上今年犯太岁所以诸事不顺。我本来决定去雍和宫请个法器再买块泰山石来压阵,可现在那些我都不需要,韩熙,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是有且只有我一个!”他强调。
学辰一面评判韩熙设计的建筑模型承重设计不合理一面很没眼色地破坏气氛:“那三个人你是怎么说服他们来这儿的?”
“需求理论那一套而已。卖风筝的双倍价格收了他所有存货,无良记者呢,用我们三个不追究他责任为交换,至于那个警察答应介绍我秘书小汪做他女朋友,条件是以非公职身份列席旁听,有他在,所有人的证词才更可信。”韩熙细细为他解释,答与不答都要换来嘲讽,说出真情还显得磊落些。
苏滢说:“我以为就这样被逐出家门了,没想到有反转。韩熙,你真厉害。”
“不过就是利诱、威逼、美人计这三招的实践,像叔叔那么通透的人唯一相信的只有你脚上的伤,其他的证人证言用钱都能买到。所以,他们只是摆设,最重要的是你。”韩熙揉着她的头发,眼睛留在学辰身上,等待他判刑。
学辰慢慢坐正,玩味而严肃:“韩熙,你这么善于揣度人心,这份心思要是用在害人上,他可能被你弄死还向阎王念你的好。”
苏滢被他的话一震,如果这份控人心智的天资用来对待爱他的人,又会是什么结果?她曾经装傻充愣的拒绝他,如今装傻充愣的依恋他,未来还要装傻充愣的相信他,尽管这信赖是具有选择性的。
她深深看着他,从熟悉到刻骨的脸上辨出几分疏离和莫测,他像被人责难一般匆匆走开了。
“怎么不吃了?”苏滢追过去,“喝粥我还是能管你饱的,咱还没穷到那个份儿上。”
韩熙没有笑,苏滢也敛眸。
“今天的事我这样处理,你不觉得害怕吗?”他说,“你怕了,怕我和有我存在的你的未来。”
不可否认,智谋这柄双刃剑如果用错了方向,会把人生生推入深渊。苏滢是怕了,但她不悔:“人又不是五花肉,瘦的留下来,肥的剔出去。我不可能只爱你的外表不爱你的思想,只爱你的善良不爱你的狠毒,我也不会求全责备要求你是个完美的人,你做什么我都能接受,你曾经做过的一切我也都能原谅。够了吧,还需要其他表态发言的话我写份书面的,现在,跟我回去吃饭。”
韩熙轰塌的意志又再度组装,眼角含笑撒起娇来:“那你得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