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突来的小雨打湿了刚要升起的薄雾,江边的道路开始变得泥泞,尽头也变得遥远。
霜加站在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左手握着刀鞘,右肩挎着一个包袱。
一辆马车在老槐树旁停下。唐简坐在车头扬了扬马鞭,示意霜加上车。
霜加回望了一眼唐家堡,跳上了马车的车厢。
“你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唐简看着前方打了个响鞭。
霜加靠在车厢里,尽量地让自己身体不再随着马车摇晃,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说道:“刚买的油饼。”然后,他解开包袱,拆开油纸,拿出一面油饼给唐简递去。
唐简背身接过油饼,道:“如果你想下车,现在还来得及。”
霜加道:“去哪?回唐家堡?”
唐简道:“你可以回到你的家乡,或者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霜加望着逐渐蜿蜒的山路,缓缓道:“其实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没人会在意我的。”
唐简苦笑道:“其实我也差不多。”
霜加道:“那你要我跟着来,就为了好多个机会回去说通知唐门?”
唐简道:“是的。”
霜加道:“想不到唐门给你这样的苦差,你还对它这么忠心。”
唐简道:“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忠心于他,还能忠心谁呢?”
一
葫芦镇并不临江,而是坐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坳之中。这条山坳虽不如江边的官道平顺,但依然可以通往中原。其镇如其名,整个镇子是由一东一西两圈院子组成,连接这两圈院子只有一条不足五丈长的巷子。
镇东边院子是由中原的几个门派共同主事,镇西边院子则由已改回原名的陆敖领头。
世上偏僻的小镇很多,这些小镇上可能没有饭店,也可能没有客栈,有的甚至连吃碗面的地方都没有。但有一个地方就算再偏僻的镇子也会存在。
那就是赌坊。
葫芦镇当然也有一间赌坊。
这间赌坊在西院当头,被接管后又重新装修了一次,还挂上了牌匾,取名双环。
赌坊分上下两层,一楼大堂是赌客们聚赌的地方,二楼是赌坊主人的住所。赌坊白天没什么生意,老板朝舞和往常一样倚在二楼的红漆护栏边,看着院里稀稀落落的客商们发呆。
午时。
细雨终于停了,整个葫芦镇依被一层白雾包裹。
一辆陌生的马车在镇西口停下。
朝舞望去,看见有两个外地人从马车里下来,像在打听着什么事情。
朝舞轻轻一抬手,示意院里的手下把那两人叫到赌坊大堂。
双环赌坊大堂里放着三张赌桌,但没有一把椅子,因为朝舞不喜欢客人在这里赌的太久,更不喜欢熬夜的赌鬼。两外地人被手下带进赌坊大堂后,朝舞从窗旁的楼梯慢慢走下,笑着上前,对其中一位年长的人说道:“今天是什么风把给简总管吹来了?”
唐简急忙拱手笑道:“二小姐,别来无恙。”
朝舞笑道:“还行,没被烧死。”
唐简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道:“那晚发生的事,在下确实不知情,堡里没让我插手,还望二小姐见谅。”
朝舞没再理唐简,转头看着霜加道:“你还在为唐家堡做事?就不怕他们再烧你一回?”
霜加道:“最后一次。”
朝舞道:“那来这有什么事?”
唐简忙道:“请二小姐的义父去唐家堡商量点事情。”
说完,唐简从怀里掏出请帖双手递给朝舞。
朝舞瞄了唐简一眼,伸手接过请帖,翻开看了一下后说道:“这事我说了不算,但可以帮你把帖子转交给义父。”
唐简再次拱手道:“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朝舞转身道:“你们可以先去对面的馆子吃点东西,那里的虾不错,都是当天从江边运来的。”
但唐简没有点虾,而是点了一条鱼。
鱼是红烧的,里面还加了大蒜和酸菜。现在正是饭点,饭馆里的五六张桌子陆续坐满了过往的客商,店小二从后面又搬出几张小桌子,撑在了饭馆的外面。
霜加就着几片酸菜吃了一碗饭,正想起身去院里走走时,唐简用筷子指着盘里红烧鱼道:“年轻人在外做事应该有点耐心,就像吃鱼,心急了就会被鱼刺卡住喉咙。”
霜加只好又坐了下来。
午时已过,饭馆里只剩霜加他们一桌。唐简吩咐店小二把桌子收拾了,顺道算账。
店小二过来后说帐已经有人提前给付了,还有拴在西口的马也喂好了。
桌子收拾干净后,店小二又端来了两碗茉莉花茶,分别放在唐简和霜加的面前。
茶气幽香,朝舞一身白裙,走进饭馆。
唐简马上起身道:“今天多谢二小姐的款待,改日在下回请时,还请二小姐务必赏光。”
朝舞笑道:“一条鱼都让简总管如此客气,难怪刚才我义父夸你。”
唐简道:“是吗?夸我什么?”
朝舞道:“说你是一只会笑的狐狸。”
唐简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
朝舞道:“既然简总管亲自来请,当然只有答应了,不过还请简总管先行一步,也好回去准备准备,义父明天便会动身。”
唐简连忙道谢,领着霜加便要出门。
朝舞伸手一拦,道:“你一个人先回去,他留下和我义父一道上路。”
唐简不解,但马上恢复常态道:“你义父年纪大了,多个人在身边总不是什么坏事,那在下先行告辞。”
二
之前,霜加在唐家堡曾听别人私下谈论过葫芦镇,有一点了解,但他从未真正来过。
今天第一次。
朝舞带着他来到一条巷口,里面挤满了是载货的马车。
这些货物要运去哪里?他并不关心,也不好奇。
就像一片树叶,随风落地。
装满货物的马车陆续起步,朝舞退到院角,避免车轮撩起的泥水沾在她的白裙上。
马车出院后,院里变得清净,周围山坡上也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鸟鸣。
连接两院的巷口处,一位干瘦的老头穿着粗布褂子盘腿坐在凳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翻看着木桌上放着一叠账簿。
朝舞领着霜加来到这位老人面前,回头对霜加道:“这位是我义父,你可以称他为……”
抽烟老头抬头打断朝舞道:“在这山沟沟没那么多规律,我已经不用姓唐了,和大家一样叫我陆敖就好。”
霜加上前说道:“在下霜加,是唐家堡的外院,这次来是……”
陆敖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老头子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烧了一锅辣牛肉,边吃边唠叨。”
朝舞眉头一皱,转身走了。
陆敖转身推开身后的一扇木门,示意霜加也进来。
木门后是一间土房,狭小、简陋,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柜子,什么都没有。土房后面还有道低矮的门,一阵烧菜的香味从里飘出。
霜加跟着陆敖弯腰进去,发现这厨房虽然不大,但厨房里该有的似乎都有。
霜加用一口双耳铜锅端着半锅烧牛肉走出土房时,发现巷口刚才摆放账簿的木桌已收拾干净,上面整齐的放着两副碗筷、两只杯子、一壶酒,边上还加了条凳子。
霜加坐下后,陆敖又点了一锅烟,尝了块牛肉后,对霜加道:“那丫头不吃辣,你吃辣不?尝尝。”
霜加拿起酒壶给陆敖倒了杯酒。
陆敖道:“你也陪我这老头子喝点。”
霜加道:“我酒量不好。”
陆敖看着霜加,吸了口烟道:“那你就最好等下再喝,免得喝醉了说错话。”
霜加不解道:“那您有什么可问的?”
陆敖道:“刚听那丫头说你是麻油巷的护院,立秋那天酒馆发生火灾时,你也在里面?”
霜加道:“是的。”
陆敖道:“那酒馆后院是否有一口井?”
霜加道:“有,但酒馆新修后把之前那口井填了,在后院另一角又重新挖了一口新的。”
陆敖道:“你还记得之前那口井当初的位置吗?”
霜加道:“记得,被烧之前去过酒馆后院几次。”
陆敖点点头,给霜加倒了杯酒说道:“你现在可以喝了,如果醉了会有人带你去休息。”
霜加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唐家堡?”
陆敖回道:“天黑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