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魍魉 第60章 再续前缘 二
作者:一宵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正值晚间,齐府却冷清非常。齐府的老爷夫人都被衙门唤了去,留下的下人均在屋不敢出来。

  晚上天气突凉,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只有摆着棺材的灵堂还点着白色的蜡烛,白幡被夜风吹得飘扬起来,偶尔扑在棺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翠山看外面天气变冷,起身把窗户都关了起来,还扭过头问容珠:“姑娘冷吗……”话还没问完,便想起容珠此时乃是魂魄离体,哪里会感觉冷。只好低头暗叹自己失言,便随手找了条布幔披在身上御寒。

  容珠的魂体一身素衣,在刚刚从灵棚中搬来的、摆放灵牌的桌前站着,翻看着上面的东西。

  她先是盯着齐绪的牌位看了许久,又瞥了眼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目光刚转,便看到自己的牌位后有一只小木盒。木盒是深红的色泽,手工精制,但看起来有些旧,边角还有些磨损,露出浅色的木刺。

  容珠有些好奇,想打开木盒看看,刚伸出手指,手却已经直接从木盒上穿了过去。

  她有些发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便回过头去冲翠山喊道:“翠山大哥?”

  “怎么了?”翠山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布幔甩掉,朝容珠走了过来。

  容珠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什么事,只是……能麻烦你,把这木盒打开给我看看吗?”

  翠山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木盒,“咦”了一声,将木盒取了出来。木盒虽只有巴掌大,里面东西倒不少,提起来比看起来重多了。

  “听声音,是不是什么珠宝啊?”翠山好奇道。

  容珠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盒。直到翠山抠下了木盒的铁扣,缓缓掀开盒盖。

  翠山倒是一愣。

  这里面确实很多东西。乍一看,确实有些珠宝玉器,边上还有一个被揉成团的手绢,有些女孩子戴的发饰,还有几颗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更不可理解的是……“这是什么?”翠山从边上捏起一颗早已干了的枣核,目瞪口呆。

  这些都是什么……小女孩的首饰盒吗?可是这是多么大意的姑娘——首饰盒里居然还丢了颗枣核?

  烛光摇曳在容珠的脸上,看起来更显脸色惨白。她比翠山还讶异,但她眼中除了讶异一定还有其他什么情感在涌动着,她颤颤地伸出手指,似是想拿起里面的东西看,可是手指只能从上面无力地穿过。

  翠山看她失神的样子,问道:“你想看什么?我帮你拿……”

  她的手指过里面的手绢,一只发簪,一颗纽扣……还有两颗石头。那手绢是她为了答谢张三哥帮她摘李子,送给他的;那发簪是她的第一支发簪,有一次玩的时候不知道掉在了哪儿;那纽扣是她和齐绪第一次打架的时候,她的头发刮到的齐绪胸前的扣子。

  那石头,是齐绪有一次和别的小孩打架的时候,被揍趴在地,她当时看了,便连忙捡起了几块石头,将那些小孩给砸走了。

  那些她以为弄丢了的,被遗忘了的,被丢弃的,被厌恶的,原来都被人好好地收着,静静地躺过这么多年的时光。

  她的眼泪开始往下掉,那么像十六岁的少女终于失去了什么,又终于找回什么。自家道中落,她便在最低的尘土摸爬滚打,为了温饱而生,早已变得麻木。连她都忘了,她曾经怎样自由无忧,光彩熠熠地活过,忘记也曾在别人心上那般光彩照人,独一无二。可如今,她早就弄丢了的自己,原来还被人好好地珍藏着。

  翠山不明缘由,只愣愣地看着她哭着。此时,门外立着一个白衣少年,隔着门,静静地悲伤地看着屋中恸哭的姑娘。

  现在,离最后时间还有两个时辰。他看了看天色,直直地走入屋内。翠山发现了他,却没看到白露,惊讶道:“我师父呢?”

  齐绪走到桌前,看着盒子中的东西,突然眼睛一亮,对翠山道:“那块玉佩!你把那块玉佩拿起来!”

  容珠此时也抬头看到了齐绪,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也被翠山捏起的玉佩吸引过去。

  那块玉!不是她父亲为她的生辰打磨的玉器吗……她一直以为丢了的。

  齐绪看着玉器内,果然工整地刻着八字生辰,而那刻字在此时,发出微弱而诡异的红光。

  翠山察觉到了不对,恍然大悟道:“所以……这才是那施法之物?原来一直在这府内,没有被带走啊!”

  齐绪点点头,看着翠山道:“你可以解除这个法咒吗?”

  翠山头一低难为道:“我不会诶。所以现在必须要快点把我师父找回来!”

  容珠脸陷在烛光中,没吭声,齐绪想想道:“那我去找她吧。”

  翠山立刻点点头,耳边突然听到容珠低低的声音:“现在多长时间了?”

  “还有两个时辰。”

  “嗯。”容珠抿唇未语,静静地站着。齐绪似是无意地瞟了她一眼,眼眶微动,一脸欲言又止。

  这一细节被翠山看到,他看了看燃了一半的蜡烛,突然道:“我去吧!齐公子你告诉我师父在哪里,我去找她。”

  齐绪回头看他,目光复杂,默了一会儿:

  “鬼门关旁的冥河,她在那等冥船。”

  “好嘞!”翠山拽了拽衣袍,冲两人一笑道,“我很快就回来的,你们放心!”他想,他毕竟也算是两人的大哥哥,他该帮帮这对可怜的孩子。

  说罢,他已经转身走入外面的小雨,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此时,齐绪还扭着头看向门外,烛光映着他的半边脸,睫毛、鼻子、下巴都那么清晰。他似是感觉到了停驻在自己脸侧的目光,缓缓扭过头来,与那目光相视。

  他抬起手,摸摸她的头顶,嗓中突然有些干哑:

  “你怎么哭了。”

  在齐绪得病的最后日子,因常常卧床喝药,他的心情日渐变得越来越阴郁和烦躁。后来,他便要了纸笔,每次燥上心头时,便开始默写生平所学的诗文经典,默到手酸笔干。有时候只会发泄一般地涂涂画画,看着墨在纸上流泻。

  他也曾在一个下午,提笔欲写一封信。然而,信的开头刚写了几个字,他便放了笔,再也没有写下去。

  后来,那封信也被他折入了他心爱的小木盒,也曾在他死后被他的父母发现,而就在刚刚,它静静地躺在盒子底,在它所要寄去的女主人的目光下。微微泛黄的白纸上,只有头行的几个字。

  字迹工整而深刻。

  “吾妻容珠亲启。”

  容珠眼泪不停地掉,提袖拂去却总也拂不尽。她觉得眼中好像有一个湖泊,储着堵也堵不住的眼泪。

  齐绪用手去擦,目光扫过那木盒,终于苦苦一笑道:“本来想带它一起下葬的,却被爹娘寻了去,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

  容珠低头在哭,齐绪苦涩一笑道:“更没想到,还会被你能看到。说实话,挺难为情的。”

  这一句却让容珠哭得更凶,他有些无奈抚着她的头发道:“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哭啊。早知道……”

  容珠抹抹眼睛,红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看着他道:“早知道如何?”

  他浅浅一笑,眼中却带了悲怆道:“早知道,就好好疼她了。让她只喜欢我,最喜欢我,最信任我,最离不开我。”

  容珠闭上眼睛,待眼中泪水流尽,许久后道:“可是,他不是只喜欢我,最喜欢我啊。这样不公平啊。”

  齐绪突然一笑,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像是亲抚着最宝贵的东西一般,最后将她冰凉的身体搂入怀中道:“容珠,看着那些东西,你还希望他如何更喜欢你呢?”

  ***

  白露和翠山从雨中跑回来的时候,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惊。她立刻停下脚步,对翠山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翠山向堂内望去,只见两只鬼穿着冥间的红衣喜服,刚拜完了天地。他生平第一次真的看到冥婚,不由看呆了眼。

  白露眼中也有些湿润,两人立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堂内。

  还有半个时辰。

  齐绪最先看到了白露,他冲白露微微一笑,白露和翠山走过去,容珠抬头看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喜服笑了笑。

  两人两鬼此时都笑着,不出声了。白露沉默了很久,看向容珠身体所在的棺木,对齐绪和容珠道:“你们……”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齐绪却接她的话道:“就现在吧,拖得久了必然不好。”

  白露偷偷瞥向容珠,她抬起脸望着齐绪,眼中有惊讶,显然这只是他的决定。

  翠山叹了口气,自己坐到一旁去了。白露心中也有些唏嘘,这个决定真的很难了,对于容珠而言也太难了,所以也需要齐绪帮她做。

  容珠看着齐绪,眼中有水光流动,齐绪揉揉她的脸道:“唉,以前没这么爱哭啊。”容珠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背部微微发颤。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去吧,看着你回到阳间,我便也要去投胎了。”齐绪抚着她的发髻,仔细地看着她的脸道:“容珠,听说冥婚休妻很容易,只要断了衣领便可。”

  他一手便扯断了她的红衣领,容珠大恸,被他揽入怀里泣不成声,他拍着她的背道:“好了,今天你回生以后,便自由了。容珠,人生还有几十年,你要寻个疼你的男子。他至少要在吻你的唇之前,先吻你的额头,容珠,那才表明他比我要爱惜你。”

  白露偏过了头,揉了揉眼角。齐绪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走向桌边,将那刻着八字生辰的玉佩取出。

  齐绪已经将容珠扶入了棺材之中。容珠眼睛哭得通红,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嗓子中发出呜咽声。

  齐绪放平了她。容珠突然想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下,紧接着他的唇已经覆上了她的唇。容珠一怔的功夫,魂下的身体突然发出细细的光。一股力量突然将她拉往远处,拉离了她的齐绪。她身体被一片柔光包围着,最后意识中是身下木棺的凉。

  三个时辰前的冥河边,白露看下一只冥船要来了,对齐绪道:“你回去吧。”

  齐绪点点头,刚想转身,却被白露叫住。

  “齐绪。”

  “嗯?”

  “你……难道不希望她去陪你吗?这样你们或许可以在阴间在一起。”

  齐绪摇摇头,眼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凉:“我死过一回,方知死亡的冰冷。这阴间的冷和暗,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你若爱她,怎么舍得她在十六岁的年纪,为你永坠这冰凉和黑暗。你若爱她,便希望这世上所有的阳光和希望都在她身上。我不能给她阳光和希望,便也要送她走入阳光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