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于心底的那个名字 第130章 曲终人散
作者:尹月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是这样的。”我大声喊着站了起来,擦干眼泪,端起没被撒掉的米饭,舀了一勺子饭塞进了梁周承嘴巴,我自己也塞了一勺,米粒已经硬了,从喉咙开始,像块石子一样一丝一丝的硌痛感滑向胃部,就算再多的泪水往肚子里吞也无法消除这种疼痛。

  梁周承无言的和我一起把一碗白米饭吃光,哽咽了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我妈,她说了什么吗?”

  “你妈说,该还的……迟早要还的。”胖子无力的回答。

  他扬起头笑着泪流满面。

  原来人是真的可以缩成一小团的,在白色的床单下,没有了体恤问暖,没有了盛气凌人,遮住了羞辱,遮住了伤疤,遮住了无奈,遮住了期盼,唯有留下的是这洁白无暇的白,如到这尘世上一开始的天真无邪。

  经过协商,周姨还是在中秋回到了望港的家中,只是这个节分外的安静,安静得让我要想逃跑。

  月圆人难圆,亘古不变的唯有长相思。

  我站在院子里,一个人笼罩在十五的月影下,孤单清冷,咬一口捏在手中已经发软的月饼,甜腻得发苦。

  身后梁叔嗷嗷的和梁周承说着什么,我知道他还是清淡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这个表情已经一天了,我也已经失去的对视的耐心。

  “是我害死了我妈。”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连忙回头,他以一种无以悲壮的眼神望着我,似乎要把我活生生的抠进他的视线里,转念又清淡的望向别处。

  很多时候语言是那么的苍白,不管经历多少的千山万壑,或许你永远都到达不了另一个人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这一刻脑子里突然划过很多很多种的可能。

  我一直以为周姨是我和梁周承之间最大的障碍,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周姨不存在,我和他就会没有那么多的波折,肯定会一开始就在一起,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抵御望港之外的诱惑呢?

  没有阻碍的人生会让人松懈,懒惰,拿得理所当然,给得无关痛痒,放弃来得太快,满足来得太慢,眼光越来越挑剔,行动越来越麻木,这些我都曾经有过,但都被周姨冷漠的眼光拉了回来。

  可是到今天才发觉我错了,若没有周姨或许我和梁周承一开始就不存在。

  因为我内心还有小小的征服欲望。

  就像是岩石下压着的种子,不能往上,只能把根深深的更深的往下扎,深到有力量顶破岩石,见到阳光,经历风雨蹂/躏而无法连根拔起。

  我应该感谢周姨,让我任性的性格外学会了忍耐和包容,学会了等待和坚持,学会了珍惜和舍弃。

  现在周姨走了,我却无以伦比的沉重和失落,并不亚于梁周承的感受。

  周姨的最后一程全村人都来送了,不管是为了围墙多过半米的半世积怨,还是鸡吃了菜地的口角争执,不管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见面一言不和就可以咒骂祖宗,不管是像张奶奶一样的耄耋老人,还是嗷嗷待乳的襁褓小儿,周家多年清冷的院子门庭若市,看着更像是喜事。

  张奶奶抓着梁周承的手说:“要开心啊,要开心啊,你妈妈这辈子不容易啊,要开开开心心的送她走啊。”

  梁周承哽咽着说:“张奶奶对不起,您的红包……”

  “没事,没事,我等着,我等得到的……”

  郝英雄和村支书也来了。

  郝英雄说着,“其实人不管到哪里不管变了多少,都没有我们望港亲啊。”

  村支书意味深长的笑着。

  郝英雄望向我,我朝他挤出了点笑容,他也朝我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梁周承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只是梁周承的表情全不在眼前,他也就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我的母亲周无双,她出生在饥寒交迫的年代,天生残疾,刚出生就险遭遗弃,没有读过书,靠勤劳的双手争取活下去的资格。在外面她争强好胜泼辣蛮横,只希望所有人能平视她把她当健全的人看待。在家她是贤妻良母,和父亲生活三十多年举案齐眉从来就没有口角之争,对我她是位体贴入微的好母亲,从一个体弱早产婴儿,一点奶水一点米汤的灌大。小的时候母亲让我吃肉喝汤她都会躲着不让我看到她自己吃白米饭,偶尔买次水果我让她咬一口她都会夸我孝顺半天,从小到大我的衣服都是捡得别人的可是每件都是洗的干干净净但从不会有一个补丁,而她自己的衣服却是补丁累补丁……”

  梁周承一边读着一边泪如雨下,哽咽着无法汇成语言,薄薄的一张纸片在他瑟瑟颤抖的手中已经湿透模糊,就那短短的几行字,看他写了改了又改,撕了又重写,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词语都道不尽他们母子的感情。

  轻轻的捏了下他的肩膀,他红着眼睛看着我,我接过他手中的纸片,继续念下去:“母亲总希望我像鹰一样能飞到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到一个无人知道我是来自一个如此贫贱家庭的地方,她不顾身体的伤痛,病魔的折磨,把我推出千万里外,只为了我能不再自卑,在人前能无所顾忌得抬头挺胸。这就是我的母亲,她替我挡风遮雨为我劈荆斩棘而我却没能让她承欢膝下。而今天在我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却要送走她,我唯一能对母亲说的一句话就是,妈妈:若有下辈子,我一定还做您的儿子,一定好好孝顺您……”

  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可是到此刻我才发现心底的那个自己对感情是多么残忍的一个人,对待亲人一直以为我只是不善表达,可是在有限的时光里不表达就等于不存在,没有如果可是,没有下一次再来一次。

  我的喉咙呜咽着,再也无法出声,我为自己而哭泣。

  梁周承平静的继续念下去:“这就是我的母亲,平凡伟大,她把一生的精力全部都倾注到了这个在外人看来并不无完美的甚至是可怜可悲的家庭上,而事实上我们一家人却是快乐的幸福的,而且也会一直这样快乐幸福下去。在这里感谢大家能够不计前嫌来送我母亲最后一程,她其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现在全村人都来送她,她肯定是非常高兴的,今天她终于如愿了,谢谢大家。”

  我向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深深的鞠躬,悠扬的哀思乐中我能听到很多人细碎的抽泣声。

  周姨我想你能听到,这抽泣声里不是怜悯,放开怀抱,更多的是不舍。

  当周姨最后成了一捧洁白的骨灰,装在盒子里被梁周承紧紧的搂在怀里的时候,我感到他似乎松了口气,眼里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如负重释。

  周姨的墓地也选在龙山公墓,在我父母墓地的往上两排,无论站在上面还是站在下面都可以遥遥相望。这块墓地有许多望港人长眠,纵然是再也不能串门唠嗑,但还能一起地老天荒,或许这种关系就叫打断骨头连着筋。

  周姨的墓地和梁叔的是联排的夫妻墓穴,周姨的黑字,梁叔的红字,立碑人儿子周承儿媳谢盈盈,我吃惊的抓住梁周承的手臂,他把另一只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笑容很惨淡,这是自知道周姨去世后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容快得像是幻觉。

  何止是笑容,还有语言,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的答复外,开口显得格外吝啬,我只能陪着他默默的无言相对而坐,纵然有时候的拥抱比以往更加的猛烈窒息,但他也是一个人无声的流泪,我想人总是在一次次迎来送往中长大。

  从梁周承出事到周姨葬礼追悼会一系列的事宜都是胖子和文静一手操办,两个人前所未有的配合默契。眼镜夫妇也匆匆赶了回来,似乎有无尽想要说的话,最后也只能化为一两句随大流的宽心话,又匆匆的走了。

  曲终人散,最后只剩我和梁周承。

  炎热还在继续,但已经变成了秋老虎。

  知了还在为夏日做最后的欢歌,不知哪里种植的桂花,随着微风和波浪一阵一阵的脉脉传送,无声无息的萦绕在四周。芦苇已经变黄,芦花开始抽穗,心急的已经一簇簇的盛开,白白的柔软的,像堵着在心口的心事,久久不能释怀散去。

  梁周承出院了,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走在只属于我们的湖堤。

  狗儿们也学乖长大了不少,不用牵着,在我们前后无忧的奔跑着。

  “月儿,答应我一件事情呢?”

  “好啊。”

  梁周承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我说话了,如此任性的话更是恍如隔世,我欣喜若狂的满口答应。

  “回日本去吧。”

  我感到自己雀跃得有点心跳过速了,“好啊,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情呢。你知道吗?别看致远那家伙默不作声的样子,他好多同学都很厉害的,有一个还是骨科专家,他对致远是相当崇拜的,我们第一次上销量排行榜啊,他又送花篮,又请我们吃酒,到时我们请他去看了啊,肯定你是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的。”

  “好。”梁周承轻声说。

  “还有啊,我想,我们要搬一次家,现在的房子做工作室还可以,小巧紧凑设施交通都很方便,但我觉得居家过日子就太没情没调了,要换个独门小院,前后有花园的。你说要让致远和我们一起住吗?他没什么存在感的,让他一个人我有点舍不得,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愿不愿和我们一起住,但我会说服他,要挟他。”我脑中幻想着这些画面,突然觉得很多人住在一起的确是很开心的。

  “好啊,按照你的想法做好了。”

  我怕他心里还是有疙瘩又连忙解释,“到了一个新地方你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有我呢,我会形影不离的陪着你的,日本有好多有趣的小吃,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日语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看我都这么笨,东京的口音都可以以假乱真了,你这么聪明,一年下来的话,基本日常对话一定是没问题的。”

  “你一直都是个好老师。”

  “对了,还有你爸也要一起去,我绝不能让他像我爸一样一个人留在这里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这个错误是绝对不能在犯的。”

  “好,我爸一定会愿意的。”

  “你看什么时候走呢?我要先告诉致远一下,不要让他措手不及,房子也要先找……”

  “月儿,不要麻烦致远了,你先回去安排吧,我已经帮你定好后天一早的机票。”他平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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