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东京湾的最后五十海里,伊兰是用萨拉丁赶完的。
阿什福德学院,学生会宿舍。
女孩靠在窗边,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于空中缓缓降落。空气下沉,气浪折断了四周精心呵护的灌木。
萨拉丁在距离地面二十米处关闭了屏障,从高空坠落,为了缓冲单膝跪地,落在花圃之中。
他在中东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至少暂时如此。
也许一天,也许一周,也许十天也说不定,他会留在这里。
虽然很想说出“这便足够了”这种潇洒的话来,但······
归根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庸人吧?
熟悉的白色声音跳下机体,将旅行袋挂在肩膀后,抬头望了望自己所在的窗口。虽然看不大清,但不用想也知道那家伙现在的表情。
在气浪卷起的漫天花雨中,白毛冲着窗口的方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站在窗边的女孩。
扬起双臂在自己头顶上做出爱心的形状。
果然······
种样子的伊兰······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打了个剧烈的冷战,全身鸡皮疙瘩暴起!直到疼痛唤醒理智,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正无意识的对着墙壁使用头槌技能!
楼底下的白毛丝毫没有收敛的意识,似乎彻底忘记了强行动用宪法号载自己万里迢迢赶回东京的本意,醉心于肢体语言示爱的行为之中。
“学姐···我很···想···你···”
卡莲蹲在落地窗边,小声翻译着对方天马行空的自创手语。经过一年的同居生活,她已经能一定程度的接受这家伙的脑电波了。
“四十天···没有···做······了?”
等等,这个转折是什么鬼?
白色的身影用夸张的手法指了指自己的后腰,表示他的战略储备已经到达了饱和状态。
“我们···待会儿···使用···四十八手···中的···第···十九式···德国拱桥?!”
不!这是···升级版的拱桥!
就在卡莲的解说中,白毛猛烈下腰。
与正常版本不同,他的双手抱在胸前,仅靠背部与腿弯支撑,身体向后弯成倒U形。头顶轻轻点在地面上,完全没有承受体重,在展示了惊人的柔韧性的同时也顺便卖弄着他引以为傲的腰腹力量。他以一种光明磊落的猥亵意志,在飞舞的花瓣间,完成了力与美的终极结合!
虽然不了解四十八手中具体有哪些招数,但可以肯定的是German,suplex绝非其中之一,否则日本人早在江户便因为韧带周身撕裂而绝种了。
卡莲抱住膝盖,将头埋在怀里笑得喘不过气来,双肩不住抖动着。
两年前就是这样呢。
用石子打在玻璃上,弹着不知所谓的洋娃娃与小熊跳舞。
在窗台下,朗诵着令人崩溃的莎士比亚。
这家伙,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吧?
洗···干净···准备···受死吧!
楼下,白毛杀气腾腾的通告对方,拇指在脖子上一抹。
在衣袖上用力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带着笑容,对那个家伙坚定的比出中指。
嗯。
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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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女孩还没睡。
伊兰的右臂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肩,另一条胳臂被她当做枕头,胸口就贴在她的后背上。
这种颜色,真的无论沾上了什么都很显眼呢。
在月光下,那条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肘部的烧伤随着白毛的呼吸,仿佛有生命般微弱起伏着。
十日战争的纪念品。
卡莲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了那道伤疤上————她总是会下意识的这么做,因为···总觉的那里还在痛。
白色无论沾上什么都洗不掉。
心跳,从背后传到自己的胸腔。
与他的性格正好相反。
缓慢,坚实,有力。
健康的心脏。
或许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心脏也说不定,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强大到可以足以让整个世界在他面前战栗。如果他想的话,现在便可以从背后杀死自己。对他来说,这并不比折断一支铅笔困难多少。圆桌骑士,被誉为人类最强战斗力,在他面前却连让他打起精神玩弄的资格都没有。
纯真的笑容,包含着宛若天成的谎言。凭他的才能,即便世界上最老辣骗术家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他的对手会带着急不可耐的贪婪神色,在十二小时内,将全身家当打入他指定的账户中。
他可以用力量将敌人捏碎。
他可以用语言将人类逼疯。
他可以用意志将世界摧毁。
他不是好人······
卡莲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
这个家伙面前有着无限的选择。
除了物理法则,无论道德还是法律,没有什么能制约他的自由。
呐······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躺在这张床上?
为什么···是我?
女孩叹了口气。
她知道白毛没有睡。
她能感觉到对方很难熬。
白毛在绝大多数领域的知识储备甚至可以媲美专业人员,可在某些常识问题上,却依旧有如白纸一张。
女人在前十二周要忌讳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斗志高昂的破门而入,正在毛手毛脚时被女孩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整个人傻站在当场呆若木鸡。回过神来后用世界末日的目光看着卡莲,将心如死灰四字的真意展示的淋漓尽致。
可怜的家伙···
即便是卡莲也忍不住这样想到。
身后的家伙将她向怀里紧了紧。
“睡不着?”卡莲明知故问。
“放心好了,学姐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自制力极强的男人。”
“呐···用别的方法也可以哦。”
“嗯~~~”
卡莲感觉到对方贴在她的后脑勺上,固执的摇了摇头。
“安全第一。”
“我还没有娇弱到那种地步。”
似乎是被自己吓坏了,白毛现在连碰自已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自己身上贴了“易碎轻放”的标签。
白毛不从,表示学姐我不是这种人,你再这样我要叫了,一副烈妇的架势。
“那干脆分开睡好了。”
白毛不干,表示学姐你这样真的很过分,我们的感情不是早就超越肉体升华至灵魂层面了吗?明明对我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现在玩腻了就一脚踢下床吗?
总之他就是有道理······
直到现在,卡莲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卡莲便在自己的潜意识中给他下了定论————这是一个脸蛋漂亮巧舌如簧的感情骗子,披着草食系皮肤的肉食男。
至少绝不是在一棵树老老实实吊死的类型。
女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这家伙早上什么气味出去,晚上就什么气味回来,不沾腥。
“喂。”
卡莲用手指戳了戳身后白毛的脸颊,用最直白的句型发问了。
“你在其他地方有女人嘛?”
“哎···哎?······哎?!!学姐这是何出此言呐?!啊我知道了!这就是‘莫须有’对吧?因为我长得好看的不得了对吧!可是学姐你仔细想想,这跟‘道德滑坡’的谬论有什么区别?即便没有依据,也以嫌疑犯的设定看待别人,这不正是这个世界混乱的根源吗?诚然我很英俊最近又长高了两公分,诚然我拥有作案设备,但因便此推断我使用过作案设备不是很荒谬吗?这种关键要素缺失的三段论即使放在诡辩学中也只能算启蒙级的···”
“‘没有’就可以了。”
卡莲向身后轻轻捣了一肘。
“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白毛不解。
“为什么没有?”
“啊···学姐···是这样吗?你有这种···兴趣吗?”
白毛的声音颤抖着。
“···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性癖扭曲的最高境界···在人格形成阶段由于自身定位模糊导致成年后的隐性自卑心态,以及窥阴癖的双重诱因下,最终导致在性行为中以客体带入产生的第三类快感远大于自身行为的第一类···”
白毛一边嘴碎,一边运气于胸腹之间,准备第一时间抵御卡莲的肘击。
等待良久,模拟画面中的狂暴袭击并未到来。
“学姐?”
“······”
“啊知道了知道了。”
伊兰体会到女孩阴郁的心情,叹了口气。
以前旁敲侧击的没少被她问过这种话,或是太极或是扯淡将其注意力引开,屡屡得手。
今天是跑不掉了吗?
“我不想变成···他的样子。”白毛难得用烦躁的答道。
卡莲瞬间理解了。
没有逻辑,没有理论,没有天花乱坠的修辞,也没有引经据典的心理分析······
这家伙比任何人都单纯。
他只是···不想变成他讨厌的人的样子罢了。
仅此而已。
卡莲在安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毛忽然很不识风情的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学姐该不是觉得自己很特殊吧?”
“睡沙发去!”
被看穿心事的女孩暴躁的将身上的手臂掸开。
“‘啊,这样奇怪的家伙必定是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所以才无法离开,连移开目光的余裕都没有。’这样?”
伊兰笑着用手指在她背后画着圈圈。
“沙!发!”
卡莲扯过被子,在床上一滚,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说起来他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在逼近极限的基础上又不可思议的英俊了少许。’”
“只有这种事情从来没有想过!!!”
“那就是前一条正确咯?”
又是这种两段式选项,诱使他人在集中否定某一项时,间接承认另一项。
跟这个混球说话连一秒钟都无法松懈!
“学姐很普通。”
这家伙不知今天怎么了,平日里即使嘴贱但至少还懂得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吃上一拳算作扯平。
“普通人的价值观,普通人的世界观。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笑,是什么时候会哭,什么时候会想揍我。智商在115到125之间,普通偏上一点点。要说与众不同的地方···面容A+,身材S。之所以一只粘着你理由跟所有人想的一样————漂亮。之所以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因为学姐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而我又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男人。没有特殊的原因,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别的什么······我想说的是···”
白毛盘腿做起,支着脑袋,仿佛在回忆什么一般看着面前的蚕蛹。
“···没人规定过我必须喜欢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家伙不是吗?”
蚕蛹里隐约传出的“去死吧去死吧”的诅咒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没人规定过我必须喜欢上某个天使一样的姑娘,或者相反,某个恶毒到无法形容的女孩。没人规定我必须爱上某个国家的公主或是跟某个出生在世仇家族的女孩相爱相杀服毒而死。没人规定我必须跟谁火星撞地球。我刚才说了吧,没人规定过‘既然伊兰是奇怪的家伙,那他就必须喜欢上奇怪的家伙。’”
如果卡莲现在能看到对方的表情的话,她也许可以从那笑容中找到一丝不可察觉的感激。
“卡莲小姐很普通···对我来说······再好也没有了。”
“···什么鬼道理。”
女孩含糊的声音怯生生的从蚕茧中传出。
这混蛋又开始了···真是···防不胜防的家伙。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女孩还是将头拧了过去,咬住下唇。
“嗯···怎么说呢。本人到该不会察觉到吧?明明做饭难吃到可以杀人,却总是一副很拼命的表情。啊,对了,学姐知道自己在放盐的是时候有个习惯吗?不知道该撒多少,于是你总是把盐倒在手心里,觉得多了就弹走一点水池里,又觉得少了,再加上一堆,重复了无数遍,锅都焦了。总算下定决心了————这里你肯定不知道,我能看出来那是下意识的动作。学姐会看着手里早潮掉的盐堆,‘拜托了’,这样子点一下头。鼓起勇气洒在那坨焦炭上面。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还有一大堆,我一直在看着···我只是···觉得那样的学姐···真的···非常非常好。”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学姐看起来非常舒心。
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嘴角已经上扬。
嗯,这就足够了。
“···这算哪门子性癖···”
不服输的声音里透着哽咽。
他有在看着。
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我···
他有在看着我······
不是作为相互泄欲的对象,不是作为未来孩子的母亲,不是作为道具,不是伙伴···
仅仅···只是作为“红月卡莲”的我。
“···去死吧你···”
大脑里面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表达。如果再让这混蛋看到现在自己的样子的话那就真的只有自杀了吧。
卡莲用力缩成一团,拼命抑制着自己抽泣的声音。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啊,学姐还记得两年前在新宿你说过什么吗?”
鬼知道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哟。”
伊兰将头轻轻顶在蚕蛹上,自言自语般道。
“‘救你一次,还你一命’”
比起卡莲,此时的他也许才是更不想被看见的那一个。
“···卡莲小姐···真是守信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