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唐 第二十七章 问君别来可无恙?
作者:捉刀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华山下起了小雨,雨水敲打着石阶,夹杂着太清院里偶尔飘起的几缕青烟,更显得这座玄门阆苑古韵斐然。蜿蜒的山路上远远传来人声:

  “我嘞个爷爷唉,你不是平日里自吹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的,怎么就没算到老天爷这场哈喇子哩?”说话的是个带着一丝奶气的稚童。

  孩童前面走着一位拄拐杖的老翁,老人憋的脸色通红,辩解道,“这山中气候一日三变,峰谷、昼夜、阴阳、时辰有异便会有不同天气,谁能竭尽算清?”

  “那就别吹牛皮嘛,你看衣服都湿透了,您老人家那是神功护体没什么关系,我一个大男子汉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淋着了梦溪妹妹,那一个风寒发热的,如何是好。”

  老人懒得搭理孩童。

  “南墙哥哥,上华山不是你的主意吗?”孩童身后一个女娃脸红道。

  男孩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引得老人一阵讥笑。

  “好妹妹,你得这样想啊,若不是上这华山,咱们还在老官道上吃那烂菜汤硬干粮呢,哪能有这烤山鸡、烤山雀、烤獐子、烤野猪吃啊,哥哥这是在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带你享福哩。”

  女娃听完嘿嘿一笑,摸了摸浑圆的肚子,“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南墙哥哥,最近吃的好油啊,我都开始想那硬胡饼了。”

  “哈哈哈,小子,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老人打趣道,“丫头,只要你让他开不了口,老头儿便带你吃几顿好菜肴。”

  南墙一听有东西吃,立马来了精神,三步跑到老人身边,“爷爷,爷爷,这山中还有比烤肥獐更好吃的东西吗?呦呦呦,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还藏私呐,赶紧说说,是什么好吃的!”

  老人一阵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喊谁‘老狐狸’呢,平日里教你的圣人礼法到哪儿去了!”

  “你不也喊我‘小兔崽子’了么,咱们也算扯平了,快告诉我是什么好吃的‘菜肴’。”

  老翁说他不过,往前方山路一指,“这就要到了。”

  南墙掀起挡在头上遮雨的荷叶,远远看去,树影间隐约现出几栋屋宇,时而还有烟气飘过。

  “我的个乖乖,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还有人住呢!”正说话间,只听身后传来绵长的喘息声,顺眼望去,两名身穿蓑衣的壮硕道士正挑着尖木水桶小跑而来。

  “小道长有礼了,”崔翁拦下挑水道士,后者停下脚步,点头行了一礼。

  “老人家可是来观里上香的吗?实在不巧了,太清院这几日都不接客。”

  “老头子是来访友的,不知冯老真人身体可还硬朗?”

  道士上下打量了崔翁一番,观主年近百岁,这十几年来更是很少下山,平日里来访的人都是熟客,今天这老少三人倒是面生的很,疑惑道“老人家是观主旧交?”

  “是,道长脚程快,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博陵崔姓故交前来拜访。”

  “那先请老先生到山门前避雨,小道前去请示。”

  道士走后,崔翁喃喃自语,“这太清院供奉太上老君,大唐历代皇帝都会派使臣前来拜谒,高宗时还赐下‘永享朝拜’的牌匾,怎么会突然闭门不接客?难道观里有大事发生。”

  南墙撇了撇嘴,拉着小梦溪念念叨叨,“我有预感,今天咱们甭想吃上那好东西了,爷爷要去哪,咱们一准去不了。”

  “是你猜的吗,南墙哥哥?”

  “你看,当时咱要去陇州城,结果一觉醒来城没进,咱们还在官道上。后来要去长安城,结果在长安城边的镇子上打了个逛也没进去,刚才你没听见那道士说他们今天不见客嘛,估计这次也悬。”说完南墙撇了撇嘴。“要我看,吃獐子肉就蛮好,不过这鬼天气估计连火都点不着。”

  崔翁内力深厚,自然听见了后面孩童的抱怨,气的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不多时已到了太清院山门口。只见山门紧闭,竟然连看门的小道士都不见一个,崔翁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咣咣砸起门来。

  南墙又撇了撇嘴,撩起小梦溪头上的荷叶,“你看,哥哥猜对了不是。”

  不久,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道士粗声道,“曹师伯说了,老观主在博陵没有姓崔的故人,近日观里有事,不方便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好一个‘疯’老道,当真忘了我吗!”崔翁想起刚才孩童的讥讽,早没了前些日子的高手风范,抬脚“咣当”一声,两片丈余高的朱漆山门便倒飞出去,小道士在这华山上修道八年,从没碰到过这种硬茬,气的拔剑向老人砍去。崔翁大袖一挥,小道士便如那山门一般也跟着倒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

  原来太清院自钟离荆剑削朝阳顶后,便紧闭山门,生怕这桩丑闻传到江湖中,今天老观主师徒跟几位桓字辈道士正商议如何请这尊瘟神下山。小道士上前禀报,正巧遇到走出议事厅的曹桓孙,心烦意乱的曹桓孙,没听清是谁便连喊不见,这才激怒了崔翁。

  老真人正在厅里议事,突然听外面人生嘈杂,忙仔细辨别。

  “冯季老道,你这架子也跟你年龄一般长了吗!躲在哪里装鳖呢?还不出来见我。”老真人听完气的差点厥过去,顾不得取那柄先皇赏赐的拂尘,伸手就要拔剑,只是摸到腰间发现只有剑鞘,才想起神剑‘倚天’还在朝阳台上。越想越听越来气,恼得他脱下一只鞋子就冲了出去。“是谁在寻老道晦气。”

  观中道士听见吵闹都来到前院,于是见到了奇怪的画面,院门口走来一老两少三个人,而平日里和蔼雍容的老观主一只手提着破鞋叫骂着冲出议事厅。片刻后发生了更令人吃惊的一幕:

  老真人看见来人,在原地愣了片刻,丢掉破鞋,大叫一声,张开双臂一溜小跑冲向了那名青衣老人,口中连喊“道德天尊在上,崔老弟,你想死老哥了。”

  南墙看见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真人朝自己冲过来,喃喃道“这老道士疯了。”说罢连忙把小梦溪拉到自己背后。老道士冲到崔翁身边,给了他结结实实一个熊抱,然后仔细打量起来,“十一年了,老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罢眼角竟然真的抹出一把泪,看的南墙一阵磕碜。老真人回头冲看呆了的小道士们喊道,“我有贵客来访,速去备菜,把我老松树底下埋的好酒也取出来。”

  崔翁满意的冲南墙挑了挑眉,意思在明显不过。

  ……

  扶醉八仙桌,七星捧月凳,南墙盯着满桌素食眉头不展,“爷爷,这就是您老说的佳肴?”老人夹了块翡翠豆腐放到小梦溪盘子里,“丫头,再尝尝这个”,满意的看着南墙吃瘪的表情。

  “崔老弟,那年听说你出事,我带着几个徒弟去冀州找你。结果博陵郡王府……大火都灭了三天啦……一片焦土啊!”老真人讲到这里叹了口气,南墙竖直了耳朵,还偷偷看了眼崔翁,后者面无表情,依旧忙着给小梦溪夹菜。

  “还有黑衣人在四下追查你,我跟后来赶到的几班老友偷偷找了你旬月,不见你踪影……”

  “让冯老哥惦记了。”崔翁端起掌中酒杯,朝老真人一举,一饮而尽。

  “老道也听说了其他四王的事情,只恨那奸臣当道,只是最近几年,老道回想当年的那些事,又觉得好些蹊跷,若武贼真有那班黑衣刺客,咱们当年也未必成事,也许……也许是那……”老道士欲言又止,自斟自饮一杯。

  崔翁嘿嘿笑了声,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老哥哥这十年才想明白吗,老头子醒过来就猜到了,只怪当年张老哥一时心软呐。”崔翁用手轻轻抚摸了下南墙的头。

  “往事不可追,你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想那些干嘛,喝酒。”说完崔翁给老真人倒满酒盅。“不知老哥这观里出了什么事,搞的这山门不开,合院紧张兮兮的?”

  老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吟半晌,“老弟修为高深,可听过当世有人能行那削山倒海的大神通?”

  崔翁沉吟片刻,“老哥说笑了,三教修行殊途同归,修到极致便是摸那圣人门槛,只是山再高终有到顶之时,但这天,就算压得再低可没有路要如何去登呢?再说,一步入圣便受那天地时运排斥,再难独善其身。这般大神通者与神仙无异,前朝或许还有,当世老头子倒是从未听闻。”崔翁自斟自饮一杯,心中暗暗叹息,神龙后,此生自己怕是再也摸不着那天道的门槛了,突然他想起一人,“也许……那老国师若还活着,最有可能跨过那道门槛吧。”

  老真人冷哼一声,“老弟休要唬我,我这后院朝阳台上便有一位。”

  “老哥喝多了,这华山险则险矣,只是人烟气太重,难有隐士高人。”

  “老弟可还记得当年武皇身边那位昙花一现的左散骑常侍?”

  崔翁听罢蹭的一声站起,表情错愕,“你说钟离荆?”

  三人见他的反应也吃了一惊。南墙与崔翁形影不离月余,从未见过老人这种表情。只见老人拎起桌上的半坛陈酿,大步向后院走去。

  细雨中的华山极顶,更显静谧。崔翁错愕的看着朝阳台,此时竟有一道笔直的鸿沟将山崖一分为二。鸿沟深不见底,在较小的山崖上,零星长着几株松柏,还有一座孤坟。离山崖最近的柏树上系着一只奶羊,离坟头最近的松树下搭着一个简单的草屋。

  忽然,屋内走出一人。

  崔翁远远看见,朗声道:

  “一别十二载,荆郎,别来无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