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林泉声的时候，是在林泉声的办公室。刘小柳向他汇报完近期的工作，然后递了一封信给他，屏气凝神地等着他的反应。林泉声打开，迅速略了一眼，转手撕成碎片，扔进背后的垃圾桶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暴跳如雷，只是沉稳而清晰地说：“以后最好不要拿什么调令、辞职信给我签，我一概不会签。还有，想来你的家人对你的事情并不了解，齐副市长的家人也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若是为了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面子上可能不会好看，两家人恐怕也不难么容易接受。”

　　刘小柳心里一惊，却仍是保持着冷静：“辞职是我个人的事情，跟我的家人无关，你犯不上这样威胁我。”

　　林泉声冷冷地说：“辞职是你个人的事情，但是作风问题不单单是你个人的事情，也涉及整个单位的风气。我是不是威胁你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打定主意怎么处理你的事情，所以你最好好自为之。”

　　刘小柳有些愕然地看着林泉声，一双手握了裙角微微颤抖，林泉声抬眼瞥了一下，闷声说：“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办公室了，走的时候帮我把们带上。”

　　刘小柳转身出门，林泉声又在后面说了一句：“周五全员会议，不得迟到，不得请假！”

　　刘小柳停顿了一下，走出门去。

　　周五的时候，单位果真下通知召开全员会，无故不得请假。本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公事通告全员，到达会议室才发现原来是看一个名为《蜕变》的廉政教育片，内容是某一名领导干部为bao养情妇、利用职权进行权钱交易****的典型案例。廉政教育是单位的大事，林泉声又是极为严肃地坐带头坐在第一排，大家便认认真真地看片子，看到情节曲折处，亦忍不住窃窃私语、感慨唏嘘。刘小柳坐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耳畔有各种嘈杂的声音齐齐地用来，吵闹无比却听不清其中的任何一声，似乎所有的低声议论都化作清亮的耳光朝着她一阵阵飞过来，只打得她千疮百孔。她像是被人捞到的一尾鱼，想奋力挣扎却无处遁形，面上的光鲜和尊严如鳞片般一片片剥落掉，生生地暴晒在烈日下沙滩上，一点点枯萎干涸直至将死却动弹不得。身旁有同事关切地问：“没事吧小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脸色苍白，却仍是勉力地笑笑：“没事。”

　　已然临近年关，过完了冬至，黑夜便不似从前般来得早。刘小柳的办公室关着灯，直到天色黑暗下来，整个办公楼悄无声息地时候才打开门走出去。外面已是夜色沉沉，月凉如水，气温降到冰点，冷得路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刘小柳裹紧了大衣，长长地吐了口气，呵出的热气在黑暗里依稀可见，终于熬过来了。片子看完，她一头躲进办公室里去。团委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好在只有她一个人。周五的下午格外热闹，外面总有人按耐不住要讨论周末的安排，互相道一声周末愉快。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煎熬地期待着下班的那一刻，周遭的人都走光了，她便可以逃离，一路逃到樛木去。伤得再深，所幸有一个地方可以安静地舔伤，错到不能回头，所幸还可以选择逃离，如鸿鹄所说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从单位的大门出去是一条单行线，顺着门前的路走出不远才是大路。而走到大路的时候，赫然看见林泉声就站在那里。刘小柳想逃，她试图快速地跑过他的身边去，他几步便追上她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突然记起大学时候他是校园里的灌篮高手，下雨的时候，他拖着她的手跑得飞快，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脚步喘不过气。

　　林泉声的车子熄了火停在路边，他不由分说地把刘小柳塞进去，砰地关上车门，自己则坐进驾驶室里。

　　刘小柳开了开车门，车门是锁着的，林泉声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朝前开，许久刘小柳才问：“林泉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泉声回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冷冷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下午的片子好看么？这样深刻的教育片，应该可以发人深省，触动内心的。”

　　已经过了晚高峰，车子仍然在道路上走走停停，路边的建筑、树木、行人时快时慢地退过，刘小柳扭过头去，看着车外的灯火，几经克制，两行眼泪还是掉落下来。

　　“原来你还会哭，还知道一点点廉耻。”林泉声说话的调子颇为不屑，冷嘲热讽、讽刺挖苦丝毫不留情面。

　　“泉声，不管你是否能接受，过去的十年我早已不是你所认识刘小柳，我**，我不自重，我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既然不齿，你可以敬而远之，又或者让我离开，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大费周章总会沾惹是非，对你没有好处的。”

　　“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惜，我就是最看不惯你这样****的人，就是要时时处处针锋相对，让你难堪，就是不能让你借着齐彬的名头自在逍遥。”

　　刘小柳沉默，林泉声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和怒火，她无言以对。林泉声看不惯她，其他人又有几个看得惯呢？就连她自己都看不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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