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事 Chapter 7
作者:青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遗憾的是,我企图用装病来逃避陪姚小姐看场地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实行。一周刚过半,白源就因为空调间和室外温差导致的感冒病倒,早我一步抢占了找借口不去的先机。

  上海七月初三十六度的气温下,当我在工作室看到满脸憔悴,裹着毯子喝热可可的白源时,刚刚结束这学期所有考试的赵亦斐正坐在一米开外的沙发上,向他展示她之前提到过的,在学校专业选修课上设计制作的服装陈列手册。

  我也凑过去看,发现赵亦斐做的是沙漠和绿洲主题的陈列展示。明亮的金色系和葱郁的绿色系交织在一起,显得神秘而富有生机。

  其实我和白源都明白,尽管这一年来,赵亦斐在工作室中总是负责面料剪裁、缝纫和尺寸修正之类的手艺活,也并不十分擅长服装款式设计,但她有相当好的品味和生意头脑,因此白源总是鼓励她在毕业后的就业选择上,想办法往服装买手或营销的方向走。

  “小绘姐来啦!”赵亦斐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站在一边没有出声的我,高兴地说;“来得正好!我还有点东西想给你们看,麻烦你们给我出点主意啊!”

  “是什么啊?干嘛那么神秘啦?”我在白源身边坐下,笑着对她说。

  赵亦斐对我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从摆在脚边的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开。

  她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我一直都非常喜欢看赵亦斐微笑的样子,虽然她算不上顶尖漂亮的女孩,站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扎眼,但她那略带点羞涩的笑容却十分可爱,总是散发着满满的青春味道。

  “这个,你们看!”赵亦斐把电脑屏幕转向我们,骄傲地宣布:“我打算和朋友一起开网店了,专做欧洲代购!”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五个文件夹,里面有不少商品实拍图和记录货号及定价的excel列表,很显然是经过专门收集和准备的。而赵亦斐真正想征求我和白源的意见的,是一些她用html简单制作的网店设计模版。

  “这只是个草稿,我们打算到时候还是请专业的人来编辑网页,所以你们先随便看看,然后给我提点意见就好。”赵亦斐补充道。

  “蛮不错的啊,干嘛要请人,你自己做就够了。”白源漫不经心地说:“但问题是,你做代购哪来的货源啊?你朋友在国外吗?”

  “是啊是啊,她常住西班牙的,她家开车到打折村也就四十分钟。”

  赵亦斐的朋友叫尤露茜,和她从小住一幢楼,成天玩在一起。后来尤露茜九岁时跟着做生意的爸妈移居马德里,但两家人始终保持着联系,每次回国都会见面。

  最近尤露茜看见身边的不少华人朋友都在当代购,有好几个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而她在了解西班牙和国内专柜的差价后不禁也动了心思,于是便问学服装设计的赵亦斐要不要一起试一把。

  “所以我就答应咯,反正代购现在那么火嘛,我身边的好多朋友也都喜欢在网上买从国外代购的衣服和包包。”赵亦斐说。

  我和白源都有在欧洲生活的经历,对这里面的猫腻再清楚不过。但赵亦斐正在兴头上,我们不想泼她冷水,于是草草给了一些有关网页设计的意见,同时提醒她摆正心态,不要期望过高,也做好吃力不讨好的准备。

  我把带来的感冒药和冲剂给白源,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然后起身准备去工作室附近的餐厅和朋友喝下午茶。之后我会回来继续工作,陪赵亦斐串另一位客户的成衣腰带上需要的淡蓝色钉珠。

  这时我突然收到了姚小姐的短信:『星期六你会来的对吗?』

  只有在发短信的时候,姚小姐会使用全中文,看起来不禁顺眼了许多。

  我把手机递给白源,问他是不是已经向姚小姐表明会缺席周六的约定,不出所料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

  “我真的不想去啊,看到他们就烦。”白源皱着眉头发牢骚,“你也不想去对伐啦,那就说你被我的感冒传染了好了。”

  “好主意,谢谢啊。”

  我按他说的打字回复,但写到一半还是全部删除了。并不是因为我忽然回心转意,而是因为我收到了姚小姐的第二条短信:

  『如果白先生不来,能不能把上次用针扎我的那个小姑娘带来?我这人讲话有时候不太注意,那天可能伤到她了,所以我想请她吃顿饭,顺便说声对不起。』

  我被姚小姐阴晴不定的脾气弄糊涂了。我无法确定她是真心想向赵亦斐道歉,还是单纯因为意识到了赵亦斐在她婚纱制作过程中的重要性。

  “完了,姚丽娜让你也一起去……”我回头告诉赵亦斐,果不其然看见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为什么啊!”赵亦斐问。

  “她说要跟你道歉,拒绝似乎不太好。”我诚实地说:“你觉得你一个人能行吗?”

  “当然不行!”赵亦斐万分抗拒地说,“我不要一个人去见她!小绘姐你一定要陪我啊!”

  “……好啦好啦,我和你一起去……”

  我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打败了,只能答应下来。

  陪姚小姐参观她和肖铭的婚礼场地,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场景,尽管我一点也不觉得心塞或难过。不过按姚小姐说的,周六那天肖铭因为工作的关系不会在场,所以我只要和赵亦斐应付姚小姐就好,不需要再陪肖铭演一场陌生人的戏。

  而在我回复姚小姐,确认我和赵亦斐周六会一起到场的同时,我发现高倩刚刚把我加进了一个人数不少的新群。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方敬建的,有关周日镭射枪游戏的活动群。

  『璐璐珈:不要现在决定队友好吗,随机抽签组队比较好玩啊。』

  『昱:+1。这样打起来才爽』

  『mizyz:那边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日料,定下来的话我可以去定位。一共几个人啊?』

  『崔亚neo:去玩游戏的有三十个人,吃饭的估计一半吧,要么还是包场吃自助烤肉方便一点?』

  『skywalker:现在还能订到那么多位置?』

  里面有不少我完全不认识的昵称在热烈讨论着周日组队的方式和游戏结束后要去的餐厅,但因为互相并不认识的缘故,也有许多人和我一样沉默地围观。

  我顺手点开群名单,试图搜寻其中我认识的人。方敬,高倩,以及高倩的男友厉涛都被我轻易找到了。在云南时与方敬同游的他的朋友仇俊和周晨骅虽然起了奇怪的昵称,但也因为头像而被我辨认了出来。

  我忽然意识到阎昊作为方敬的朋友也一定收到了活动邀请,于是便将成员列表直接拉到底。果然发现他的账号孤伶伶地躺在那里。

  昵称是真名,头像也是看不清脸的小图,和印象中阎昊给人整体的低调感如出一辙。

  分别两个月后,失去联系我们终于要在前几次的错过之后见面了。

  我不禁开始期待周日的到来,因为我有许多想当面问阎昊的事,比如他即将和我的前公司合作的项目,又比如他和我的发小温扬又是怎么认识的。

  期待归期待,但我还是要面对现实,首先迎接率先到来的周六。

  姚小姐的小型婚礼和冷餐会将设在鲁迅公园附近一栋老洋房近两百坪的花园里。记得小时候,我曾经住离那里很近的甜爱路。无论上学或是周末陪我妈逛街,我和白源都经常并肩走过那条贯穿老洋房区的,两旁种满水杉和梧桐树的马路。

  茂盛的梧桐树冠在盛夏遮天蔽日,而在深秋却逐渐转黄,最后随着冬季的到来落尽树叶。光秃秃的枝桠将天空割裂成不规则的淡蓝色小块,是我童年回忆里代表上海冬天的一个符号。

  那时的老洋房还没有开始整改,往往是七八户人家挤在一栋外表破旧不堪,但从表面石雕纹路上还是能依稀看出精致原貌的房子里。晾衣架从每个窗户伸出来,各式各样的连衣裙棉毛裤迎风招展,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后来我在高中一年级搬离了这片街区。而在同一年,开始有私人公司和外国商人同居住在洋房里的住户们协商,想用高价向他们买下整栋房子,并在经过重新修整后,将它们改建成各式各样的商务设施。

  由于价格可观,很快就陆陆续续地有住户表示同意。而姚小姐想要预定的,就是其中一栋被改建成婚庆派对活动设施,有着雕花栏杆和鹅卵石墙面的老洋房。

  姚小姐约我们上午十一点在洋房门口见,先由洋房负责人的带领参观一下,然后再根据主厨提供的菜单选择试一下菜和甜点。

  “原来这就算请吃饭啊。”白源揶揄道。

  “蛮好啦。”我乐观地说,“再怎么说也是有名的大厨,就算只是试菜,真算价格肯定也不便宜。”

  赵亦斐的家就在曲阳路附近,离洋房不过几站公交车的距离,因此我决定和她在公园门口碰头。

  “我要先去一次银行,估计十点三刻到,到时我们电话联系。”周五傍晚离开工作室时,我这样对她说,“记得别迟到啊!”

  “没问题!明天见!”赵亦斐回了我一个ok的手势。

  而到了第二天,差点迟到的却变成了我。

  我原本只是去银行办理很简单的业务,但由于忘带身份证件的缘故,我不得不回了一趟家,路上加重新排队浪费了不少时间。等我办完手续离开银行时,已经过了上午十点二十分。

  从银行到山阴路路大概是三十分钟的车程,我赶紧去路边打车。可周六早晨的马路空荡荡,只有稀稀拉拉的车辆经过。不仅看不见车顶亮绿灯的空出租车,就连打车软件上都搜寻不到附近愿意接单的人。

  我顿时急了,但也只能给赵亦斐发短信,让她直接去洋房找姚小姐,同时边注意着路边,边往最近的地铁站快步走去。

  红灯让我不得不止步十字路口。焦急地左顾右盼时,我忽然看见一辆暗红色的宝马suv在我眼前缓缓靠边停了下来。

  男性化的外观配以女性化的颜色,这样的搭配并不协调。车窗降下后,我意外地发现,背后露出的竟然是肖铭的脸。

  “白绘你要去哪里?”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或问候,他直截了当地问我,“大早上的走那么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料到他会出现,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我去和你老婆看房子。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马上要迟到了。”

  肖铭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时恰好绿灯亮起,我迅速移开视线,打算绕过他的车去走横道线。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肖铭竟然打开车门走下车,再次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我。

  “没必要这样躲着我吧。”他自作多情地说:“如果打不到车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段,我去医院是顺路的。”

  ……拜托,之前在工作室里当着姚小姐的面不敢正眼看我的到底是谁啊!

  我无言地盯着他看,面无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并不有趣的冷笑话。

  这世上有部分直男对前女友有一种奇怪的幻想:无论他们犯过怎样的错,无论他们分开的方式是多么令人难堪,过了一阵后他们又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意无意地接近明明已经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前任们,并责怪对他们露出抗拒或戒备的对方不近人情。

  “就算分手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啊,心胸宽广点好吗。”这是他们最爱说的一句废话。

  而无辜的前女友们,很多时候难以辨认他们是想要聊骚,还是单纯想要自导自演一出岁月静好。

  “肖先生,别说得好像我们现在很熟一样好吗,”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不说别的,你能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敢让姚丽娜知道我是谁?”

  肖铭的脸色瞬间变得发白。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答案:他不敢。

  我露出嘲讽的笑容,不再理睬他。对峙几秒后,我绕开他迅速跑到马路另一头,跳上了一辆恰巧经过,被我伸手拦下的出租车。

  “侬伐要紧伐,小姑娘?”开车的师傅好心地回头问我,“跟侬额男朋友吵架啦?”

  “没啊。”我微笑着回答了他:“那不是我男朋友,就是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