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 第六章
作者:折火一夏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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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国建朝百余年,虽有立长立嫡不立贤的传统,然而亦有嫡长子性情太过庸懦,即位不久便被其他皇子逼宫篡权的历史。景熹帝当年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若不是先皇长子十五岁时莫名溺亡,恐怕当年也会是一场血雨纷争。而今三位皇子各有来历,但凡识趣一些的朝中大臣,大多已心照不宣分为两党。

  大皇子苏珒年龄最长,生母却仅是一名知县之女,至今只被封为妃位,娘家势单力孤,无法为苏珒提供更多仰仗。大皇子虽然勤恳好学,性情却狡诈多变,气量狭小,又有些沉溺女色的传闻,故而尤不为圣上所喜。

  二皇子苏玠为废皇后之子,虽为嫡子,景熹帝与废皇后情感淡薄,对二皇子亦较为生疏。苏玠虽有勇无谋,性情却爽朗大方,与朝中大臣多数交好,颇得民心。

  三皇子苏琮为淑贵妃之子,生母为圣上奶娘之女,虽同样无所凭恃,然而苏琮性情温和,虽缺乏决断,但有海纳百川之气量,并且除去云家外与朝中众臣结交不多,平日里一派与人无争的模样,反而相对获得圣上几分青眼。

  鉴于苏国一直以来的传统,朝臣之中,支持苏珒与苏玠者甚众,苏琮除去云家之外,则少人问津。苏珒与苏玠表面上和气,暗地里却水火不容,两党大臣也暗中相互斗气。只是若要从这些朝臣中找出一个深谋远虑,又能不动声色接近圣上,并准确揣摩到圣意之人,苏琮与云家父子三人在凉亭中顺线团一般捋了一遍,也没能找到这样一个人来。

  苏琮道:“难道苏珒已买通了林公公,从内侍口中得到的这些秘闻?”

  云郁摇首,皱眉道:“这很困难。林公公服侍圣上多年,对圣上忠心不二。他的口从来都很严实,否则圣上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他信任有加,据说尚书令季瑀季大人以前暗中软硬兼施地求过,只为让林公公帮他给圣上递个暗示罢了,可最后也没成。”

  “说到季大人,”苏琮敛正心神,压低声音郑重道,“我思来想去,把罪名安在季柏身上太过简单,也太过危险。更何况,他既不是雍王一党,也不是杨王一党,除掉他又有何用?再者,季老一辈子都在官场摸爬滚打,他是何等人物,全族就这么一个宝贵孙子,他岂会任由我们摆布?云斐,对付季柏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云斐一直垂着眼,苏琮又叫他一声才抬起来:“荆王方才说什么?”

  苏琮耐心道:“我是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季柏?”

  云斐慢慢道:“我知道荆王知情识趣,所以有一事相询。”

  “什么?”

  云斐看着他:“荆王可知近日□□阁等处有没有待价而沽又才艺双绝的女子?”

  苏琮咳了一声:“你问那个做什么?我从不去青楼。”

  云斐看着他。

  “好吧我是去过,但我近日并没去,所以也不清楚。”

  云斐仍是不声不响,一副继续等他回应的模样。

  苏琮左右环顾,最后盯着亭梁:“金美楼这几天是有一个,据说琴棋书画是从小就请了名师教的,又博览群书,能出口成章,并且容貌绝艳,只是至今还没人见过这女子的模样呢。”

  云斐应了一声:“若是当真才艺双绝,就需荆王暗中重金为这名女子赎身了。”

  “你想做什么?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可是当朝皇子!”

  云斐微微一笑:“荆王方才所言极是,想要置季柏于难以翻身之地的确有些困难。我之前一时思虑不周,幸而尚未对计划有所影响,事态还可挽回。想要荆王找这样一名女子,也是与季柏有关。”

  苏琮了悟,随即笑道:“你想拿美人蛊惑这位当朝才子?可我听说季柏与安平最近很有些来往,季柏又自视甚高,未必就瞧得上区区一名青楼女子。再说,安平一向都是有仇必报的,倘若传言成真,季柏与安平两人暗生情愫,你可小心再被她深更半夜敲大门。”

  苏琮在云府用了晚膳才离开。云斐一向礼数周全送他到大门口,这次也不例外。苏琮趁云郁不察,低声问云斐道:“我倒是一直不知道,你竟从未去过青楼?”

  云斐袖着手:“荆王想说什么?”

  苏琮笑得别有意味:“那云府中总该有服侍你的侍女?”

  云斐道:“自然有。”

  苏琮凑近了些,用只能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若是少认识你十年,一定以为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可咱们两个自小相伴读书,从前你糊弄老夫子的时候就是这般正直态度,可别装了,啊?”

  “……”

  苏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直为我筹谋划策,一定是无暇想这档子事儿。说到底竟然怪我了,不过你放心,改日我一定带你好好去开开眼,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说完大笑告辞。

  云郁走过来,疑道:“荆王同你说了什么,这般高兴?”

  云斐面色不变道:“无事,他今晚喝醉了。”

  父子两人一同往回走,云斐略慢云郁两步,等云郁进了书房,四下随从也都已散开,他才露出几分微微摇晃的模样,闭起眼低声道:“应声,扶我回房。”

  应声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这才发现他眉心蹙起,嘴唇微干,面色异样。应声结巴道:“公子受了风寒?”

  云斐含糊嗯了一声。应声将他小心扶到床榻上,掖好被角,急匆匆道:“我这就去叫郎中来。”

  云斐叫住他:“你先不要去,等明天天亮时再去请。”

  “可是公子……”

  “死不了。”

  云斐叫他去弄个热巾来,并要他不许声张,应声委委屈屈地照做了。回来敷在云斐头上,一面问:“公子为何不许我去告诉老爷?”

  云斐闭着眼,慢慢道:“父亲太爱小题大做,我头疼,嫌吵。”

  应声张张嘴,没话说了。

  “再者,你去告诉父亲,他也会跟你一样去请郎中。劳师动众闹得众人皆知,郎中就非请不可了。一堆眼睛底下一帖药服下去,至多明早也就好了。能如此,我又何必受苦挨这一遭发热头疼?”

  最后一句似有玄机,然而应声脑筋有限,转不通透。云斐行事一向喜欢铺置草蛇灰线,环环相扣,令人无从疑虑,可惜应声基本没弄懂过,只知道这次公子大概又在筹谋一些事宜,只不过使的是苦肉计罢了。

  应声不敢稍离半步,趴在桌子旁守了云斐一夜。清早时他按照云斐吩咐,去了老爷卧房处,说二公子受了风寒,发热头痛,卧床不起,请老爷代为告假。

  云郁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去请郎中?”

  应声照云斐教他的,老老实实回答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应当是前一夜去公主府时着了凉,才会昨天半夜里突然发热,但公子说只是小病痛,不要惊扰众人,因而拖到了今天早上。”

  “简直胡闹!病也是能拖的?”

  又斥责了应声几句办事不力,云郁才去上朝。应声等郎中到了,引到二公子房中,看着开了方子,亲自熬了药,最后端到云斐跟前。

  云斐喝了半碗,倒了半碗。

  应声又差点大惊小怪,想到前一夜云斐说的话,好歹忍住。

  云斐只合眼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床榻前边有人不断在唉声叹气。

  他微微睁开眼,便看见聂酰一副愁云满面的模样。见他醒过来,立刻倾身向前,殷切道:“云大人可觉得病好一些了?”

  云斐似要坐起来,又因全身乏力而作罢,微微动唇,哑声道:“托大人福,已略有好转。聂大人特地到访,可有什么事要讲?”

  “我今早听说你病了,特地前来探望。”聂酰搓着手,犹豫道,“顺便,顺便还有一些事……”

  “聂大人请讲。”

  聂酰长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道:“季柏关在狱中一天,我便进退两难一天哪。我前天刚拿了季柏,季大人就已在下朝时堵住我两天了!昨天问我打算如何审案,今天又问我何时放人!你说,这物证放在举证院,那可是铁证如山哪!我哪里更改得了?可季大人的权势放在朝廷上,我要是想断案,也要掂量掂量头上这顶乌纱帽戴得稳不稳不是?”

  云斐沉思片刻,聂酰又开始长吁短叹:“你说我这都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了,偏偏云大人你又生病了!这主意我可怎么拿?唉,云大人你不在审刑院,这案子便没法审下去哇!”

  云斐笑了笑,沙着嗓音缓缓道:“我在不在,都本该无碍聂大人断案的。这案子您是主审,我便是在,也只是个打下手的。聂大人这次审的不是普通案件,遇到些阻力是应该的。”

  “可是……”

  云斐接着道:“只是无论如何,聂大人都不该忘记,季大人权势再大,也大不过天。圣上虽不言,却洞若观火。您若想做为季柏伪证,便不得不做好瞒天过海的准备。您以为孰轻孰重呢?”

  聂酰思量半晌,犹犹豫豫道:“既然如此,我不该听季老的,还是该怎么断就怎么断?”

  云斐微微一笑:“一切聂大人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