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饿殍 1 螺瘾
作者:b彼岸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找到明浩的时候,他正坐在田野的一块岩石上,呆呆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二虎,娘叫你回家吃饭。”

  我远远地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听见似得,仍旧像一桩死气沉沉的树。

  “诶!”我冲到他的面前,被他肿胀的脸吓了一跳,他的脸太白了,就像是娘过年给我们吃的白馒头一样,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头发胡乱地耷拉在一起,就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凌乱——娘给我们的海洋生物百科全书上画过章鱼的。

  “他们就像深海里的魔鬼。”二虎曾经这样跟我说过。

  我蹲下身体,冲着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惊醒了过来。

  他的嘴咧开来了,我闻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二虎,你吃了什么东西啊?”我知道二虎的智力是有问题的,娘因此让我让着些他,娘常说:

  “明喻,你弟弟不懂这个,你委屈点,好么?”

  所以天知道我不在,他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吃了泥巴还是什么。。

  说实话,我很恐惧弟弟的这张嘴,他生下来似乎就是这样,就像是寄生虫一样往四边裂开,你可以看到里面黄乎乎的牙齿和绞肉机似的构造。

  娘生下弟弟的当天就认为自己生了个怪物,想把弟弟用棉被捂死,但是家里太穷,棉被上有个破洞,求生的本能使他可以通过那个破洞获得一点微弱的氧气,等到母亲晚上回到家,他就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是村子里一直流传的说法,当时弟弟被捂在棉被里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母亲和父亲都在镇上,不过有过路的行人听到那天,我的家里有窸窸窣窣的,像是老鼠啃啮什么东西的声音。

  所以我的脑子里常常有这样一种恐怖的画面,弟弟是通过他那张螺旋似的嘴巴硬生生地咬开了棉被,然后得以生存下来的。

  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我好几年,我现在十五岁,弟弟五岁,五年来我在家里吃饭,从来都是离得弟弟远远的,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到他吃饭时令人胆战心惊的夸张动作,他的嘴巴像是电动的齿轮,呜呜呜地把一碗稀粥吞到肚子里,这常常让他的巨大的脸上也沾满了稀粥的汤水。

  奇怪的是,家里这么贫困,一天两餐稀粥,村子多年来的饥荒让一些强壮后生都面露菜色,弟弟的脸却总是如同雪一样白,有人说弟弟病了,可是他一直那样痴傻,浑浑噩噩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得病的人该有的虚弱的状态。

  他哇哇哇的乱叫,我不知道他兴奋什么,但现在我要履行母亲给我的使命了,要不然着太阳一落山,想在这黑灯瞎火的村落里找到回家的路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没有抗拒我,我感觉他的身体轻的吓人,就像是一棵被蛀虫掏空的朽木,我只轻轻地一用力,他就被我整个地抬了起来,但是他的力气又大的惊人,我能感觉得到他粗短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掌,捏的我一阵阵莫名的疼痛。

  “快跟我回家去,娘叫咱们回家吃饭。”

  “吃?”

  “对,吃晚饭。”

  “嘻嘻嘻嘻嘻嘻。”

  他突如其来的怪笑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不敢回头去看他,因为我能想象到这种怪笑来自于一张怎样扭曲的嘴,我只想加快步子,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带回去,由父母去打理,我不是不想照顾她,而是不敢。

  山村。日落。

  现在是夏季,夏季的昼长夜短让这个山村可以享受到更长时间的光明,晚饭很快就结束了,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偶尔会有一两个馒头,这已经是丰收年月的伙食了,倘若是像60年代那样,真不知道村子里的树皮够不够分。

  晚饭后我搬出小板凳,像是一个即将和村民们侃大山的大叔一样坐在了家里的铁门边上,在这里我可以听到很多很奇怪,亦或是很无聊的故事,而这些都出自村民们那张滔滔不绝的嘴,真不知道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吃那么一点粥汤,是哪里来的力气去说出这么多的话的。

  而这个时候,弟弟应该会在院子里莫名其妙地乱兜圈子,今天他却安安静静的,蹲在院墙角里不知道窥视着什么东西。

  我可没兴趣去管他。我心里这样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小板凳,他蹲在那里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了,难道他不感觉到腿上发酸么。

  “喂,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回头看着我,我看到他手里抓着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沾着厚厚的一层苔藓。这些东西被他送到嘴边,他使劲一吸,一团灰色的东西就被他软绵绵地吞了下去。

  “我去,你在干什么?”我用手忙着扇去他嘴里扑面而来的恶臭,弟弟的另一只手已经指着院子的墙角了,那个黑黝黝的,布满了青苔的角落。

  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少钉螺,钉螺在我们这个山村是很常见的东西,不过家里人都说这东西有毒,不能吃。钉螺和田螺很像,不过钉螺的壳相当细长,就像是一枚大头钉一样,全身呈现出灰色或者深灰色,它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直到被弟弟粗暴地扯下来送到嘴里。

  我忍住抓住这种软体动物的恶心,抢过他手里的钉螺,如果他得了病,到时候受到父母责罚的总是我。

  他几乎在我抢走钉螺并很嫌弃地摔在一边的同时嚎啕大哭,声音之响出乎了我的意料,周围的村民们听惯了这种大哭——村子里的孩子一旦饥饿便会像弟弟这样撕心裂肺,所以他们并没有围上来嘘寒问暖。

  “不能吃,吃了会死的!”我语气严厉地威胁他,他“哇”地再次哭了出来,张开了他肉虫似的大嘴,几乎是爬着跌跌撞撞把头埋到了墙角里。

  我吓了一跳,冲到了铁门外,那里有父亲和母亲,我去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来制止弟弟这种疯狂的行为!

  山村。夜幕降临。

  我和弟弟跪在正堂上,呆呆地仰望着院子里那狭窄的天空,父亲说不到午夜不准我们的膝盖离开地面,而现在,我的膝盖就已经酸痛难忍了,我怀疑到了午夜,它会不会被地板腐蚀得溃烂。

  而这些,都拜我这个倒霉的弟弟所赐,我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他转过头,冲我咧了咧嘴,姑且算那是笑吧,笑完之后,他又抬头去看那星星浮现的夜空。

  我可以看到月亮正趋向于饱满,周围的繁星成为他最美的陪衬,唉,天上的世界,要比这荒芜的田野要快乐上很多吧,我想。

  我看到弟弟的眼睛就像是被夜空锁住了一样,顺着他的目光,我也抬起了头。

  月亮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我揉了揉眼睛,看到月亮正被血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夺去她原本皎洁的面目。

  它的红色在一点一点加深,我甚至看到了那血色的环形山,黑色的山顶没有光,在那遥远的世界里就像一个巨型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珠一样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看到我了。

  他看到我了。

  因为我看到那个环形山的黑色山顶,很灵活地运动了一下,就像人的眼睛一样,一下子进入了他视野的最中心,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半空,散发出他充满了恐惧的凝视和盯梢,我甚至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那个瞳孔里的我,身旁却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