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见屋里有动静,采蘩便推了门进来。
这会子才寅时二刻,天才擦亮,知她有事,可又是不愿麻烦的性子,便也只记着照顾仔细些。
云卿也没有多说,心里的暖意不觉浮上眼角眉梢。敢情这丫鬟是一直守在外边呢。
天色迷蒙,院子里很是冷清。
些许待放的栀子花也像染上了落寞,只正堂亮着几粒如豆烛火,并着几缕传来的低声耳语。
“这丫头,也不知那么早干嘛呢?”温清冠挑了浓眉,看着里面的身影嘀咕着,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不多时,采蘩送云卿至门口,低首又查看了云卿系着的披风。
眉间的一粒美人痣,随着金锁的眉头,显得面容清冷,宛如园中枝头上的染了清露的花骨朵。
罢了,才转身回了内堂。
温四看着云卿出来了,便跟在身后,沿了石子小路去。
“我也很好奇呢,倒被你抢了先。”温清苑看着面前略显猥琐的弟弟,扬着嘴角,拂了拂袖,笑言。
“大……哥。”温四被惊得不行。
趁人出神悄无声息出现,他这大哥还真是表里如一,一本正经呢。
“得,声音再大点儿,也不用藏了。”温清苑注视着不远处的身影,提醒到。
温四敛了眼里的怒火,也不多说。
隔着漏窗隐约看到云卿的身影,穿了槅扇跟了去。
“大哥,四弟,你们干嘛呢?前面那人是卿儿吗?你们跟踪她做什么?”温清墨慵懒的声音不适宜在身后响起。
二人恨不得脱了鞋捂了他的嘴,这么大声,也是够了。
“别说话,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去晨练,二是和我们一起。快选。”看着云卿越来越远,温清苑愠怒。
温二看了看温四,温四点头。“和你们一起。”
见云卿进了偏院的翠竹林,三人跃上了院墙,隔着细细密密的墨竹,安静地竖着耳朵。
看到早已等着的外公,云卿笑着跑了上去。“我以为外公不会来的。”
“既答应了丫头,自然不会失信于你的。”温国公捋了捋泛白的须子,笑着道。
“外公,跟你讲哦,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养生密辛,对身体很好的。”云卿俏皮地说。
想着自己回忆了好久才想全的太极步法和动作,又说服了温国公陪自己练,云卿就有点儿小激动。
太极拳这种集颐养性情、强身健体为一体,又有中医经络学。
导引术和吐纳术形成内外兼修的拳法,最适合现在闲赋自家,上过战场受过伤的温国公练习了。
既打发了时间,又让他可以减轻战伤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
温国公并没有把云卿的话当作玩笑,不管有没有用,都认真的跟着云卿打起拳来。
用云卿的话说,认真体味着中间的过程,忘乎外在。
阳光悄无声息地穿透竹林,照射在地上。
这一套拳仔细打下来也差不多半个小时了。
温国公这么一下来觉得是比往日练的拳不同,论着修身养性,又不像五禽戏。
不由好奇地道:“卿儿,这套拳叫什么名儿呢?”
“书上说是叫太极。”云卿下意识地道,额头沁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闪着晶莹。
二人坐竹编椅上,歇息着。
不远的地方,温四踩着步子落到厚厚的铺了遍地的枯叶上,想着靠近看仔细些。
“还不出来,等着明日叫晓么?”温国公一脸严肃,皱着眉看向翠竹林的一边。
云卿也是一脸疑惑,只知说的是他人。
听着有人踩着枝叶发出声音来,温国公依然一脸严肃。
走在前面的人开口道:“爷爷,小妹。”
云卿只温和地笑着,起身叫着人。
眉眼间略有相似的三人,脚上的皂靴沾上着枯叶,腰间是手法精细的络子系着的玉佩,并没有香囊等物,想来是赶得匆忙了。
温国公看了齐齐站在自己面前单位三人,开口斥到:“打小教的你们偷窥了?清苑,你说。”
温清苑正声道:“君子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
看着温国公生气的样子,温清冠直觉免不了处罚。
想了想,于是便向云卿递着眼色。
云卿看着身后的大片竹林,不觉来了心思。
假装没有看到温清冠的样子,冲他伸出三个手指,温清冠先是不解,而后叹息着点了点头。
“外公,等会儿我让嬷嬷给您炖莲子汤,败败火。”云卿伸着手抚了抚温国公起颤的胸腹。
火气再大,心率不齐又高血压的,这对老年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外公,气大伤身,而且,卿儿好饿。”
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脸颊又泛着微红,云卿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真的两腹空空了,看来以后一点要吃早点了再晨练,好像现在都可以吃下一头牛了。
“罢了,回去吧。”温国公想着云卿那晚和自己说的话,看着她总是欣喜快乐的样子。顿时有了好些感慨。
这个孩子或许真是如雪留给自己的小福星,聪慧过人,却总能恰时地藏拙,不显山露水。
心里的想法有时候自己这个老头子都猜不着,伪装得真是极好。
几度让人相信她,以为她就是那样一个,天真纯洁的小女孩。
大概明庭是对的,也是看得清的,所以对这个孩子总是用不一样的方式倾注心力。
温国公也不知道,云卿心里到底藏了怎样的故事,只摇了摇头。
十分怜惜地摸着她的头,背着手,迈着健步从竹林外走去。
一大片的翠竹林里只随意搭了简单的小亭子,竹影森森。
不知道怎么了,云卿看着温国公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抽疼了一下。
那个背影好像装了很多落寞,还有伤痛。
温清苑也看着出了神,又看了看云卿和如雪姑姑七成像似得脸庞。
好像知道了什么,爷爷应该是想起了姑姑吧,不觉也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来。
“四弟,小妹,你们刚刚比划什么呢?”怎么画风一下子就变了,就连爷爷从来说一不二也都被掰回来了。
温清墨看着那个离开的健硕背影,又看了看其余的三人,好像只有自己不在一个空间分布一样。
“咱们也走吧,下午的宴会还有好多事呢。”温清苑如是说着,眉间藏了一似抑郁。
温清冠伸手,给了正发着愣的云卿一个栗子,“小妹,你和爷爷在里面都干嘛呢?太极是什么?很厉害吗?”
蒽,果然听到的都是重点,随然是因为自己才暴露的,还险些被罚。
“四哥,可别忘了答应我的哦。”云卿道。
柳叶眉挑得老高,一副傲娇样,根本没有刚刚那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这个妹妹,自己也阅不懂了,温清墨摇摇头。
自不管身后玩笑开来的二人,紧着步伐随了温清苑。
花厅里。
许氏把哪里燕坐,哪里受礼,哪里开宴等事吩咐给了几个管事媳妇。
当下有人回,开库房收金银器皿;又有人回,核对了吃食单子;又有人回,取钥匙抬了各色屏风。
隅中,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
采办水禽鸟雀的,都安置在了廊间各处和池子里;院内的高台也是搭建好了的;又传了人挑了一担一担蜡烛进来,在园中各处放着。
回完话,便带了福伯和众管事媳妇四处查看,**斟酌,点缀妥当,仔细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
温述之沐浴更衣后,又去了宗祠。
未时三刻,淮国公府内处,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着百合香。
廊间小道,亭榭小桥上的下人腰间都系了彤色的腰带和汗巾子。
不过也是了,淮国公镇守边关那么多年,回京复命时,辞了皇帝的宫宴。
这次是退隐宴,但却无一不透露着皇帝对温述之的敬重,自然引人注目些。
连着采蘩,也稍显紧张,给云卿打的轻罗小扇时缓时急,好几次弄得云卿的书页沙沙作响。
云卿无奈罢了罢手,莞尔一笑,又继续翻看着。
因担心开宴时太晚,申嬷嬷便做了玫瑰酥拿给云卿。
看着院里躺在树荫下的醉翁椅上,正翻着书的云卿,申嬷嬷眉间的担忧一下子散了,嘴角扬起了弧度。
“小姐先用点子玫瑰酥,等会儿您还得和夫人去接待宾客。”申嬷嬷这会儿按品级穿了低调的宫装。
梳了燕尾髻的发间攒了点翠首饰,耳下垂了绿玉耳环。
这样看去,得体且不违规制,又不会太显眼。
这么久以来,申嬷嬷虽是有品级,却从不摆架子。
对于云卿的事,更是事事尽心,细细谋划。
云卿突然想到,自己没有钱的话,日后连丫鬟都养不起的,银钱首饰都要用来赏人的。
这一想,眼神定了定,忙合了书,道了声,嬷嬷。
举眸看着旁边皱了眉,死掐栀子花的采蘩,云卿不禁好笑地打趣道:“好姐姐,你若有什么说出来罢了,何苦作践它。”
云卿伸手把玫瑰酥递给她。
细眉舒展开来,泛了晶莹的杏眼,灿若星辰。
听云卿如此说,采蘩急了脸红。
忙把已经蔫了的花朵丢在坛里的泥土中,接了玫瑰酥塞嘴里,大口地吃着,险些呛到。
噗——嗤,云卿被这丫鬟逗得笑,吩咐申嬷嬷倒茶水给她,别呛出好歹来。
“跟着小姐这么久,竟还是没点分寸。”申嬷嬷笑斥着。
云卿看她的样子,只她紧张得厉害,眼神婉转:“嬷嬷快别说她了,我都替她臊得慌。”
申嬷嬷也掩嘴笑了,心里却为云卿筹谋着。
等许氏旁边的丫鬟来传话,云卿方沐浴更衣。
看着镜中穿着茜色云锦撒花纯面百褶裙,脸色红润,脸颊也张开了些的自己,云卿不由得心情极好。
采蘩给她挽了发髻,妆了一套南阳玉首饰,并着一只小巧的海棠流苏步摇;又描了柳叶眉,上了妆。
眉间垂着的海棠花钿摇晃着,看上去很是可爱;小小的身躯,这么看着,早已有了倾城之姿。
“还发怔呢?”申嬷嬷点了点看得痴了得采蘩,把璎珞项圈给云卿戴了,手腕上又套了虾须镯,和珊瑚手钏。
这般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云卿笑而不语,伸手摆弄了几下脖颈上的璎珞项圈,温润如玉。
这方罢了,丫鬟婆子径引了云卿绕着碧桃花。
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
各处都站了丫鬟小厮,各处亦是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