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元宵,初春的雪,停停下下,陆陆续续地也下了半个月了。
这天一早,老太身边的婆子就来到淮国公府传话。
直拖到下午,宫里传话让温明简进宫,温清苑才送了云卿回去。
往年的学期并没有这样长,京都的达官贵人们也都纷纷赏雪煮酒,欢喜异常。
但云卿总觉得,这还没有初春,二舅舅就被急急忙忙召进宫,里面有问题。
不说温明简是武将,就今儿是元宵,再大的事,也不该占用年假。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心里存了疑惑,回了兰陵阁时,采蘋把这段时间的八卦都给云卿理了一遍。
头一件,曹若姝从家庙里又接了回来。
云卿笑了笑,本来就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再者,三太太和大姑娘留府里,没有跟着任上。
最后,宫中已经定下迎娶曹若玉为侧妃的日子了。
云卿看着窗外的的雪,又问着:“父亲是不是已经进宫了?”
采蘋答是。
果然如云卿所料,这场陆陆续续下的雪,已经酿成灾了,尤其是西北地区。
由于今年的学期太长,西北牧区没有足够的防护措施,受灾最严重。
各地受雪灾影响的程度不同,奏章,亦如外边的雪花般,堆上了皇帝案头。
兰陵阁抱厦内,云卿屏退了所有丫鬟,只留了采蘩在一旁侍茶。
抱厦在兰陵阁正门西边,南临一汪碧湖,东西游廊相接,背面是数株红蕊白梅。
果然,一直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自然灾害面前,最无辜的便是人类了。
厦内熏了暖炉,大理石长几前,云卿坐着,左右手执黑白子。
条几上黑白参差,采蘩是看不大懂的。
她知道,她家小姐只有遇到难题时,才会自弈。现在雪灾严重,老爷都愁着呢。
雪还在飘着,落在梅蕊上,反衬得那难得的几点红。
“没味道。”云卿弃了棋,端起采蘋烹的兰馨雀舌,品了一口。
“冬夏烹绿茶的方法有异,冬天要先放茶叶,后注开水,水温过低,茶味就出得慢。”
云卿摇了摇头,看来以后喝口茶,得自己来。
“还有,喝茶人是喝茶,不是看你心情的。烹茶人的心情会影响茶的味儿。”
采蘩认真地听着,如人饮水,只是听到雪灾,心里不能像小姐一般静下来。
“小姐,雪灾一定会冻死许多人的。您不担心吗?”采蘩好奇地问着。
担心?一个小屁孩,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好不好。
但还是面不改色地把棋局打散,重新拾了子放进盒里。
“担心也没用,天塌下来不是有皇上顶着么。”说来,皇帝大叔,应该鸭梨很大吧。
真是皇帝难为,各行有各行的难。
采蘩听着云卿的语气,好像有什么意见般,立即竖了耳朵听着。
云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采蘩心里却像猫爪子挠似的,忙问:“小姐,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毕竟从她小时候,就第一次经历这么长的冬季。
云卿只回了句,圣意难测。
说罢,一面将小炉上的将热水冲入壶中,溢满烫壶,完了,在壶口倒了茶叶。
把静置了一会儿的热水,在壶壁试了试温度。水倒入茶壶时,有泡沫满溢出壶口。
云卿不知的,墙外的人听着里面没有了声音,暗骂了一声。
正欲抬脚走时,忽听得里面又传了话。
“其实,发生雪灾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固守旧法。”这样受苦的就只能是老百姓了。
采蘩听着,把视线从茶沫子上,换到了云卿身上,像是要看出什么似的,紧紧盯着。
“小姐知道怎么办?”采蘩迟疑了一下。
云卿丝毫没有停下烫杯的动作。
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出了开仓放粮,就是祭天的,想必皇帝陛下,最缺的就是银子了。”
仍然提着壶沿着茶池轻点一圈,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之后,大约也就完成了。
“若是皇室中人或朝臣牵头捐款,想必也是功一件。”
墙外的人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采蘩似懂非懂,云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把茶汤倒入四个杯子,自己拿起一杯品了品。
采蘩也端起一个杯子,看着里面嫩绿明亮茶水,喝了一口,一会儿才朗声道:“小姐,好香啊。”
自己泡的都是苦得自己都不敢喝,采蘩不觉郁闷,什么时候能像小姐一样烹得这样好喝。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什么都懂得似的。
出神间,见采蘩又端了一杯,不觉莞尔,“你想牛饮,厨房不是有口井么?”
这话一出,采蘩才喝入口的茶,剧烈咳嗽起来。云卿好笑,又没说什么,也能呛到。
“这样好的茶艺,本王也品一品。”正说话间,萧建成已不请自入,喝了剩余的一杯。
云卿汗颜,这人怎么想来就来的,当三千暗卫喝稀饭啊。
抬头见十分妖孽的王爷坐在自己面前,采蘩吓了,更是脸红脖子粗的,半天回不过来。
“你怎么来了?”云卿眉也不抬地给采蘩倒着水。
萧建成意犹未尽地道:“想着想着就自己来了啊。”
顿了顿,看着茶壶道:“这雀舌茶,我喝过的,除了皇兄身边的锦瑟女官。就数丫头,你烹的有味儿了。”
云卿不置可否。
前一世,外公也是最喜欢喝茶,尤其是生病后,也是这样,云卿才跟着一个茶道大师学了茶艺。
采蘩在惊疑中忙收了棋盘下去了,云卿看着她惊慌失措地样子,开口说道:“王爷,您这么丑,看把我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了都。”
萧建成的脸,立刻黑出墨来。
屋顶上的千流,听到这句话,下巴都掉在了湖里。
很没出息地咬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千影一口。他主子真是敢说,这是眼睛听不见啊!
千影闷哼了一声,主子一身海棠留仙裙,红光掩映,的确比雍亲王好看多了。
若萧建成知道二人把自己和云卿相比,论美丑,估计着会和绿沈一样的下场。
要知道,萧建成连只鹦鹉的毛,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全拔了……
云卿看着他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发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戏弄,萧建成觉得自己活了十七年。
积攒的主角光环,都被乌云笼罩了。
萧建成嘴角抽搐了好一会儿。
一杯茶,两杯茶,三杯茶……萧建成定睛看时,茶壶里已经没有茶了。
看着云卿无下限的笑,十分严肃地干咳了一声。
“你之前说的,应对雪灾的策略,应该只说了一半吧。”萧建成不得不用其他话题岔开了。
云卿没想到,整蛊一个人,竟然可以有那么多笑料,一时喘不上气。
随意端了杯茶喝下去了,才慢慢缓过来。
看着云卿喝下去时,萧建成脸又黑了。那是本王的杯子……
云卿不察,试着深呼吸了一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脸颊,摆上标准的笑脸道:“王爷今天来,敢情为这事啊?”
萧建成一脸忧虑地点点头,西北牧场受灾,许多地方也影响了春耕。
事态每况愈下,而且现在又下起了雪。
“臣女不过七岁,见识浅薄,哪识得这些朝堂之事,又怎敢妄议。”云卿打着哈哈,伸手接着飘起的雪。
“真不知道?”萧建成挑了眉问,雪狐领子衬得他眸子妖冶。
云卿毫不犹豫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丫头,你知道治世三书么,若有人知道纪老那里的一书,不在他手里,会发生什么。”萧建成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比白梅还淡。
假装思虑了一会儿,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两行字。
“便国不法古,以民为主,利民为。”萧建成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原本,他只是回府邸时,突然想绕过来看看云卿在做什么。
却没想着,这丫头小小年纪比那些老古板有主见多了。这般想着,萧建成又去了皇宫。
“主子,刚刚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来过兰陵阁,好一会儿了才走的。”千影回着。
自从千伏去了江南,就只有他和千流暗中保护着云卿。
听说曹若玉,云卿是想不到她会来的原因;曹若姝,八成来找麻烦的。
“奴婢才说,怎么从大厨房回来会遇到二小姐的。”采蘋似懂非懂。
采蘋和好多小丫鬟都相处便宜,作为中央空调,自然八卦多多。
因为雪灾的事,太子牵头带领朝臣、皇室中人给灾区集资募捐。
上下都对太子一番赞颂。
云卿知道消息,笑了笑,原以为曹若玉是个聪明的,看来也只是会拾人牙慧罢了。
皇帝下令后,宫中的元宵宴也撤了,宁成侯府的家宴也没有多少欢喜。
第二天一早,宁成侯曹定远上了折子,提了救灾之策,太子附议。
云卿去鹤锦堂给老太太请安,听到小亭内的谈话时,不由停了脚步。
“小姐,您这次出的主意,连老爷都称赞的。这回可不能让三小姐出风头了。”一丫鬟极尽谄媚。
“你小姐我,不过是稍稍把大姐的想法改进了一下,不值一提。”极力压制得意的别扭娇音。
“咱们家,就数小姐最聪明了。”又言。
“就云卿那个贱丫头,怎么可能和我争。”主仆二人笑了起来。
云卿也莞尔一笑,出手阻止了愤愤不平的采薇,带了一行人继续走着。
原来,昨天大姐二姐都踩坑里了,这会儿有好戏看了。
采蘩又一次瞥见云卿嘴角,浮起很妖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