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从早上开始，乌云便霸占了整个天空，浓厚的云层一丝阳光都透不出来，整个城市笼罩在阴霾之下像是一幅灰暗的画作。直到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才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雷鸣的怒吼之后，整个城市仿佛被包裹在永不停止的雨声之中，阴冷的空气，更是给城郊这座废弃的仓库，平添了几分恐惧的气氛。

　　这座仓库的四周没有什么遮挡的建筑物，只有旱田跟长着枯草的荒地，像是早已被遗忘。但即使如此，对于流浪者来说却是遮风避雨的极好去处。

　　雨水冲刷着白天里的浮躁，仓库里流淌出的水流跟雨水一起，顺着土地上的沟壑蜿蜒开来，伴随这凄厉的猫的叫声，不由让人毛骨悚然。

　　一身巨响，划破了夜空的黑暗。

　　只见交汇的水流在苍白的闪电之下，赫然显现一片血红，而随着雷声响起的则是仓库里发出的崩溃的惨叫声。

　　眼前的光景简直让人窒息。

　　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赤身裸体的靠在仓库的墙壁上，身上数不清的划痕，让原本美好的身体看上去面目全非。肚子被人剖开，器官流淌了一地，颈部以上不知去向，只有手里还握着自己的眼珠，汩汩冒出的鲜血正不断的从她的身下流出。

　　整齐的堆叠在一边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染，原本卧着的睡眼惺忪的黑猫，像是被叫声惊吓到一般，纵身跃起，随着它的动作，一个金色的铃铛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滚落。

　　“叮——”

　　……

　　第一章

　　临摹的水彩画正画到一半，却被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一抹重彩生生将一幅画分割成了两个部分，李莫琪皱了皱眉头，咬唇看向这副被毁掉的水彩画，想要改过来，却越描越糟，那浓重的墨色根本就是浅色所无法掩盖住的。

　　李莫琪放下笔，愣愣的看向画板上画，这幅画本来就不合她的心意，整整一天了，她都觉得压抑的喘不上气，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画画。

　　本来画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的氛围还勉强能让她静下心来，而现在吵闹的电话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让她觉得烦躁无比。

　　李莫琪拿起画笔胡乱的在画上涂了几笔，垂了眼睫，脑中全是反复的唠叨跟呵斥的声音。

　　当她再次抬头看向这副面目全非的水彩画时，舒了一口气又深深的呼吸，继而从画板上将画取下重重的撕成了几块，费力的揉成了一团，放在脚下狠狠的踢向纸团，纸团飞速的向前方滚过，击歪了几个画架之后停了下来。

　　站起身来从椅子处离开，李莫琪整理了一下自己坐的有些褶皱的短裙，静静的扶正七倒八歪的画架，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果不其然的是那串熟悉的数字。

　　她冷冷的看着手机屏幕却不理会，直到那铃声像是响疲了似的安静了下来。

　　谁能告诉她，这种被控制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李莫琪从画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教学楼里只有值班室的灯还亮着。这段时间，学校里人心惶惶，只要一下课就都走了个干净，作为被争抢对象的自习室都鲜少有人。

　　还是初夏，夜晚的风还夹杂着些许的凉意，吹的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李莫琪一个人走在必经的小径中，还是不由有些心悸。

　　还真是人人自危，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至于么，李莫琪心里暗道。

　　这空无一人的校园，总是像一遍一遍的印证着这几年不断发生的事情跟传闻。

　　最近几年，每到六七月份这个城市总发生几起女学生离奇失踪的案子，各种传闻闹的沸沸扬扬，而李莫琪所在的事件中心s大，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女学生也总是三三两两的一起走，并找个男生护送回寝室。本来热闹的校园一到这个时候，就会一下子清寂起来。

　　当然，这里面也不乏置若罔闻的人，比如李莫琪。

　　李莫琪向来对这些传闻嗤之以鼻，本来生活就够让人压抑了，再相信这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她这日子就真是暗无天日了。

　　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捏紧了手里的包，步履不停的往前走去，却在这时，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双手紧紧捏住不得动弹，这力量很明显是一双男子的手。

　　李莫琪身子微微一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狂跳不止，平日里学到的女子搏击一点也想不起来，握着包的手也沁出了汗，心里有些恐惧，竟然传闻里那倒霉的事情被她碰到了么。她僵着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认命一般的阖了眼。

　　肩膀上的力量，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一般移开了，随后一声轻笑在李莫琪的耳边响起。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莫琪也害怕了？”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李莫琪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崩断了一般，重重的喘息了几下，恼怒的回头望向吓到自己的罪魁祸首，皱眉道：“孟超，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果不其然，这声音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一身运动服，手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孟超。

　　“我的错，我的错，还请李大小姐饶了小的一命。”孟超求饶一般的将握紧的双手举过头顶，见李莫琪没什么反应，偷瞄了她一眼，放下手摇着李莫琪的双手，又道：“我就是想逗你玩，没想到真吓坏你了，我给你道歉，你别不理我啊。”

　　李莫琪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孟超，这是她的同班同学兼男闺蜜，平日大大咧咧的对她却是好的没话说，每次逗她的方式也让人哭笑不得，这事他做出来也是合情合理了。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头的孟超，可怜巴巴的逗自己，李莫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要是把我吓死了，也算是如了你的愿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孟超用手扇着自己嘴边的空气，一只手拉着李莫琪就往前走，“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八卦各种野路子传闻了，你都幻想我加害你了，再八卦你还不把我当凶手上交给国家。”

　　李莫琪听见孟超的话，撇了撇嘴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跟孟超对于这奇特的失踪案件一直就很感兴趣，还经常搜集一些关于这个案件的奇闻异事来交换分享。她跟孟超对于破案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对案件的本身有兴趣罢了。

　　真的有人像是某种仪式般的会按时绑架少女，而且真的有少女像是空气一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续几年的少女失踪案都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媒体追踪报道了几年都没有结果，将其称之为连环绑架奇案，警方也对这个连环绑架案三缄其口，而这神秘的案件至今都没有破获，更是让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尽管警方发言人一再的出面想要平息这些议论，但是逍遥法外的嫌疑人，让却这些官方的言论显得越发的苍白无力。

　　其他人对于这件事情都避之不及，而她跟孟超则对于这些传闻很是热衷。

　　孟超的神情像是推销某种产品似的用肩膀顶了李莫琪一下，道：“你真的不想听，很是精彩哟。”

　　“没心情。”李莫琪淡淡的回了一句，没理孟超自顾自的往前走。

　　孟超一愣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想到李莫琪会这么回答他，赶紧跟上去。

　　孟超只当平日里活泼性子的李莫琪是真的被自己吓到了，很是认命的继续认错，道：“好莫琪，我都认错了嘛，你就别生气了，大不了一会儿请你吃大餐。不过我知道你是很想听的，我就说给你吧。”

　　确实不是摆架子，而是李莫琪今天真的没什么心情，即使是这些平日里让她感心情的话题也不例外。

　　但是李莫琪并没有阻止孟超说下去，今天她一整天都呆在画室里，有人陪她走一段说说话倒也好。

　　孟超很是神秘的压低声音，一面走一面将下午听见的事情拿出来跟李莫琪分享，见李莫琪没说话，便知道她默许了自己说下去，娓娓开口道来。

　　今天孟超跟李莫琪照例来到平日常去的咖啡馆，从认识李莫琪到现在这几乎变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他总是在这等着李莫琪，送她回家或者是跟着她无论去哪儿。

　　李莫琪也不抗拒，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一个秘密。

　　这家咖啡厅环境优雅，也不同于其他咖啡厅昏暗的风格，而是光线极好。

　　孟超在咖啡厅一边喝着鲜煮咖啡，一边看着李莫琪，顺手翻看着带来的《悖论》，而这个时候却听见邻桌的小声议论。

　　“对了，你听说过张茜么？”孟超忽然问向李莫琪。

　　“没听说过，怎么了？”李莫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道，心思明显没在孟超的身上，也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孟超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啧啧，音乐系的系花你都没听说过，我这下面说的可是跟她有关系。”

　　张茜也是消失案中的一员，也正是她的消失让本来藏在黑暗中的罪恶浮现出来，打破了s大原有的平静。父母是s市的高官，而她的失踪让她的父亲很是震怒，几乎出动了所有s市的警力，要求必须破案。

　　几日之后，不知是迫于他的压力还是刻意的挑衅，终于在s大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张茜的尸体。

　　而这具尸体则是惨不忍睹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所有看见的人都觉得无比的惊恐。

　　张茜的身体被钉在了树上，具体一点说，是张茜的躯干被钉在了合欢树上。

　　颈部以上什么都没有，曾经让人艳羡的修长的四肢分别被钉在身体左侧的地上，五官被割下来整齐的放在右侧的地上，只有头颅不知去向。

　　身体跟器官被清洗的跟干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如玉的身体完美无瑕甚至都没有出现应该有的尸斑，反倒是合欢花落满了尸身，像是艺术品一般的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至于凶手，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干净又利落。

　　孟超说完已经快走到了校门口，邀功一般的看向李莫琪，道：“我给你讲的这么精彩，你倒是给我点反应嘛。”

　　“这似乎是唯一出现的真人版。”李莫琪耸耸肩看向孟超，他们俩从搜集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尸体出现，可是现在不是听八卦的时候，她脑中也有些混乱，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啊，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爸警察局的朋友一口咬定啥线索也没发现，要这传闻是真的那就精彩了。”孟超喃喃的说道，眼睛望向李莫琪。

　　李莫琪像是没听见孟超的话，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口气。

　　孟超叹了口气，道：“好吧，大小姐看来我今儿真是把你吓傻了，那就容我戴罪立功，带你大吃一顿然后再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不用了，我还没脆弱成那样，你赶紧回去吧。”李莫琪摆了摆手，示意孟超不用送了，今天她想自己走。

　　“现在这么乱，我哪里放心你自己回家。”孟超摆出一副不依的架势，皱眉道：“我要看着你回家才放心。”

　　孟超这架势让李莫琪心里很是温暖，平日里自己一直都是跟孟超形影不离的，但是今天不一样。

　　李莫琪伸拳轻轻锤向孟超胸前再次拒绝了他，道：“啰嗦……我今天就想自己走走，明天保证让你看见活生生的正常的我还不行嘛。”

　　见李莫琪一脸的坚决，孟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叹了一口气，揉着头发道：“平日也都是我送你回去，你这一拒绝我，还真让我不适应。好吧，好吧……你别忘了去老地方，注意安全。”

　　“放心，我肯定会去的，你怎么跟老太太似的。”李莫琪强扯出一个笑容，没等孟超回应便转身走了。

　　今天，她想自己回家，因为今天，是姐姐的第三个祭日。

　　李莫琪放慢了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祭日么，她至今都不愿意承认姐姐离开的这个事实。

　　她总是会梦见姐姐李莫黎，她像平日里那般温柔的冲她笑，她想伸手却是触到一片虚无，已经三年了啊。

　　三年前，姐姐离家出走之后便杳无音讯，爸妈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

　　直到警察带他们去认尸，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肯相信那残破不堪的尸体是他们最疼爱的大女儿。但最终，在费劲心思寻找了多年未果之后，才接受了姐姐已死的事实。

　　也许是出于保护，李莫琪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

　　她问过爸妈很多次姐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却被厉声喝住，不许过她问一点有关姐姐的事情。

　　姐姐的失踪也是在这个六月里吧，它像是一个谜团一般的把她困在原地，她想知道真相却是徒劳无功。

　　所以，她总是不自觉的把姐姐的失踪跟这几年的少女失踪案联系起来，想从中找到些什么。

　　想起孟超之前讲的事情，让李莫琪一阵难受，姐姐会不会跟这失踪案有关。

　　李莫琪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想下去，在一处水泥管的旁边停下了脚步，人刚蹲下身子，便见几个毛茸茸的动物探出脑袋来。

　　“快来吃东西了，我这么晚才来，把你们饿坏了吧。”李莫琪一边招呼着走向她的几只猫，一边从包里拿出猫粮来。

　　这是她跟孟超每天都固定要来的地方，说起来还是他带自己来的。

　　自己初见这些小生命的时候还很是惊讶，没想到孟超神经大条的背后还有这么温柔细心的一面。

　　李莫琪轻轻的抚摸着蹭着自己的猫，记得孟超第一次神秘兮兮的带她来，她还很是不屑，觉得他这么直接的泡妹子真是太low了。

　　但是拗不过他的死缠烂打，觉得回家又顺路便索性来看个究竟，但这一眼，却变成了她后来每日例行的公事。

　　而那个面上说，这种妹子应该做的事情，自己不方便每日来照看的孟超，却从不间断的陪着她照顾起了这群流浪猫。

　　姐姐她最喜欢猫了，不知道曾经的她，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每日都来喂这些小东西。

　　电话铃声再次的响起，李莫琪皱眉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孟超，便把电话接了起来，道：“孟大少爷，你又怎么了。”

　　“晚上去soho么，秦璐请客，你要是去我就去你家接你。”孟超那边的声音很大，不难想象他人八成已经到了，那边的气氛很是吵闹。

　　“不去了，你们玩吧。”李莫琪拍拍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莫琪，你今天反常啊，平日不是你最积极吧，要……”

　　没听孟超唠叨完，李莫琪便把电话扣了，从昨天开始爸妈就不停的念叨，让她早点回家，从午休到晚上电话也一直响个不停。

　　本是不愿意早回家的，但是为了姐姐，她还是选择了回家祭奠。

　　“就是你，就是你当初死活不同意才让莫黎离家出走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就没责任么？你一个当妈的管教不好女儿，一味的纵容她。让她在外面认识乱七八糟的人，才导致现在这个地步的！”

　　“纵容？莫黎那么优秀，她一直都极有分寸，要不是你逼急了她，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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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莫琪默默的站在门前，听着屋里吵闹的声音，垂了眼眸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爸妈已经不是一次为了姐姐的事情互相责骂了，他们真的以为源头是对方，就可以减轻心理对姐姐的愧疚么？

　　他们真的以为，把对姐姐的期望放在自己身上，更加严格的管自己让自己不走姐姐的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过日子么。

　　真是天真又自私。

　　李莫琪的眼神黯了黯，甚至没有勇气去敲开眼前的这扇门，这扇门对于她来说，简直太冰冷了。

　　屋里的争吵仍在继续，而且像是更加激烈了，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母亲带着哭腔的喊叫声，也刺耳的响起来。

　　“你看看你当年全部心思都在莫黎身上，现在莫黎不在了，莫琪被你放养成什么样子，有家不回，一点规矩都没有！你还我的莫黎来！”

　　“无理取闹！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教育的，再说，现在这么严厉的管教，莫琪肯定能像莫黎一样争气。”

　　“争气？她姐姐的祭日都不回来，你还在妄想她能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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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尖利的吵闹声，像是一把利刃一般不停的剖着李莫琪的心，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不过就是姐姐的替身而已，但是再一次面对这么直白的话语，她的心依旧像被狠狠地踩在脚底一样。

　　李莫黎有些恍惚，上一次站在门前，也是这个样子吧。

　　那时候自己拿着s大的通知书，兴高采烈的准备进屋告诉爸妈这个喜讯，让一直沉浸在失去姐姐痛苦中的他们，能稍微有一点安慰。

　　可是，却像今天一样听见了他们的吵闹声，他们怀念着姐姐，同时贬低着她。在那一刻，她突然清醒了，明白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位置，原来在他们眼里她什么都不是，就连上s大，也只是因为那是姐姐曾经的大学而已。

　　之前所有她认为的重视，也只是由于姐姐的失踪，他们把对于姐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罢了，她甚至有些怨恨姐姐，要是她不那么自私的离开，就算她在这个家里是透明的，也不会如此的难堪。

　　现在，她也不至于如此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对于他们而言的意义。

　　她李莫琪，永远都只能活在李莫黎的阴影之下，无论她是否活着。

　　就算她从这个世界上离开，自己也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