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已墨

　　离开汤谷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和阿娘住的那个石洞，被我用迷踪阵遮掩了起来。洞里的东西，除了几套换洗衣服和应急的阵旗阵法，我全丢进了阿娘留下的乾坤袋里。埋藏在石洞深处。

　　曾经我很好奇，既然洞里有很多上古阵法心得和全套阵旗，为何阿娘却一点不通呢？

　　现在想来，应该是爹留给我的吧。我到底是郁垒的女儿，对阵法有着格外的天赋。只是我不明白，爹有着那样厉害的阵法造诣，那样深厚的修为，谁还能困得住他，甚至需要阿娘重回天界才能救他。

　　我并不知道爹被困在哪里，也不知道桃止山在何方。但我想，去幽都总是没有错。

　　而这一路，究竟要怎样过，我心里却没有底。只得用驻颜花变化成尘世中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出发了。

　　天很高，云很白。

　　我半躺在扶桑花枝变幻的小船上。旁边是用扶桑花做的点心和一壶扶桑花酒。

　　海水满盈盈的，照在夕阳之下。浪涛像顽皮的孩子似的跳跃不定，水面上一片金光。

　　阿娘回天界后，谷中的小花精们一下蔫了很多。我虽然稍微习得一点阿娘的法术，却当不得她的十分之二三。所以只能将小花精们丢在汤谷吸纳灵气，带着他们塞给我的无数点心美酒，自己只身上路了。

　　海风徐徐，我微微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声霹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抬眼一看，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远处，一团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来。我一时有些发蒙，瞬间想起来，我还在这一叶小舟上，赶紧起了个驾云诀，就想往附近的岛屿遁去。

　　然而貌似已经来不及了，巨浪夹着一团黑雾一下将我圈了进去。我的眼前一黑，只听到一声长啸，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沙滩上，旁边还有个紫色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紫衣男子，他正坐在沙滩边的礁石上，仰望着天空。海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长袖在风中浮动，说不出的飘逸和洒脱。

　　看不到他的眉眼，然后那样好看的侧面轮廓，却让我不由咽了下口水。我向他看去的时候，他似乎感应到似的，转过头来。凤眸星目只轻轻一扫，我的心似乎一下被什么牵了去。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傻傻地凝视着他。

　　一记清咳打破了夜晚得宁静，随后一个清朗得声音道：“兄台，你醒了？”我尴尬的回过神，脸不由自主烧了起来，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他微笑着，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暖意：“我也只是比兄台早醒了一个时辰而已，救你的是谁，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我且喜且愁。喜的是，那样的海啸，一定是海里的万妖之王所为，假如他连那样至高至上的海王都可以对付，那他跟我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就算我想攀上，那难度也太高了。愁的是，既然不是他所救，那究竟谁才是我的恩人，这恩可怎么报？

　　“我叫离诺，离开的离，承诺的诺，你叫什么？”他微微怔了下，回答道：“我没有名字。小的时候，他们都叫我九万。”我一下开心了起来，九万这名字，实实在在不见得比我的名字高明。我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已墨好吗？”他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好。”我有些不甘心地道：“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叫你已墨吗？”“为什么？”“因为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认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明亮的像星星。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去摸自己的口袋。这才发现，本该湿漉漉的衣服，竟然是干的。不禁咦了一声。“怎么？”“奇怪啊，为何我的衣服是干干的呢，你呢？”我再度看向他，确定他的衣服很干净，甚至连褶皱都没有一个。“或许我们的衣服，那位恩人帮我们烘干了吧。”

　　既然衣服没有湿，我兴高采烈得从口袋里掏出了碧玉瓶，“已墨，过来。”他依言坐下。我将玉瓶递给他，“来,喝一口。”一开瓶口，立刻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千夜香？”他有点经惊讶看着我。我得意的晃晃脑袋：“没错，就是千夜香。两千年前，千夜香开花了。我偷偷酿了两瓶埋在汤谷的地渊里。果然不愧是天下三大奇花，这酒被我挖出来一直都舍不得喝呢。咱俩今天把它喝了吧。”

　　我想那夜我一定忘了千夜香酿出的酒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千日醉”。纵然我酒量好得一塌糊涂，也免不了一醉，亦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吗？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黄昏。已墨坐在我的身边轻哼着一首曲子：“

　　淇水潺潺，绿竹猗猗。有君来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淇水弯弯，绿竹青青。有君来此，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淇水悠悠，绿竹葱葱。有君来此，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我傻傻得看着他，依稀记得这好像是那夜我酒醉后唱给他听的。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这歌不错。”我的脸一下热了起来，此时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喝醉酒给他唱这个会不会有点不妥？但他竟然也哼起来，难不成他竟不排斥男风？

　　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既然他不排斥男风，那我所有的吃豆腐行为便一切归于正常。但如果他只好男风，难不成我就从此男儿身了吗？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而这个严肃的问题只在我脑海里盘旋半刻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已墨已经升好了篝火开始烤鱼。烤鱼香甚至引来了小岛内的不明生物。

　　而直到此刻，我才想起来问他：“已墨，你怎么会在汤谷附近出现？这里人迹罕见，整个海域海妖多的数不清，你跑这来干什么？”

　　他望着我，淡淡道：“历练。”一瞬间我有点想抽他的冲动：“历练个头，你不知道这片海域很危险吗？几千年来，我只看到过你这么个大活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烤好的鱼小心分成四块，叉了一块，塞进了我的嘴里，立马有效得结束了我批评他的欲望。“唔”我边吃边忍不住赞叹：“已墨，没想到你烤鱼的手艺这么好。果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微微一皱眉，继续低头烤着鱼：“阿诺，你出谷是为了什么？”正准备继续吃鱼的手，停了下来。我轻轻道：“去找我爹，然后救他出来。”“你爹是？”我有点踌躇，停了半响，终于缓缓地道：“我爹，是郁垒。”我望着他问道：“已墨，妖有妖身，鬼有鬼身，仙有仙身，可我为什么一生下来就是个人身呢？小的时候，我无论怎么变化，都只是人身，所以我以为我爹是一个凡人。正因为他是凡人，我的本体才会是个人。可我娘的本体是五色雪莲，我爹是鬼帝。那我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是不是人，是不是？”

　　“阿诺，”不知何时，已墨坐在了我的身旁，轻轻用手梳着我的长发。本体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过的是否开心。”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海。夜幕中的大海更加深沉，更加静谧，更加梦幻。我坐在沙滩上，感受着海风的轻拂，闻着大海的味道，听着一波冲击另一波的海浪声，看着漆黑夜幕下的海水中倒映的那轮圆月，和几颗闪烁的星星。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