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闲暇时,我常带苗云英来到庄园后山散步。她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除掉绷带装义肢。我知道这笔费用不菲,请洪可馨暂时垫付,说将来我再还给她。洪可馨没说什么,吩咐何媤琪去办。何媤琪又发了一大顿牢骚。
第二天,邵劲受岳威之托从山下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我告诉他盘梅姐妹没有大碍,让大家不要担心,但是需要疗养,所以近期无法下山。
我和苗云英来到后山溪流旁的草地闲逛。我拿着草绳编的蚂蚱,故意引她开心,好让她不那么难过,走出哥哥去世的阴霾。她的性格虽然乐观,但不如盘梅开朗,只是牵强的装开心。
小蓝也时常来陪伴苗云英。她住在庄园,可是除了我们一个人不认识。而且这儿的人都很刻板,冷漠,没人理她。她很寂寞,很无聊,但又厌憎我,幸好苗云英来了,才有个伴。
我们几个时常在后山的小路散步。
小蓝总是推开我,拽着苗云英,扶她散步,不让我们在一起。
我谨记禁令,不往自己不该去的地方走,只在后山林间大路和花圃附近徘徊。
一天,小蓝和盘梅去附近红枫山下的鸳鸯谷旁的云归崖找草药。盘梅从后山眺望着这偌大的庄园,只见花团锦簇,古木如墙,耳中则充满鸟鸣莺语,鼻子中也满是花香,仿佛是山间千峰古寨的景色。
她心有所动,忽然问小蓝:“你说,一个人,离开家,到了外面的天地,是自由了,还是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牢笼?”
小蓝不谙世事,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你开始想家了。”我跟来了,听到她的话,问。
小蓝不想理我,去照看苗云英了。
“不,自从离开千峰寨后,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时的岁月,确实很美好。我也常常回忆,想念过去的朋友,感慨旧日的时光。可是,今天是今天,过去的不会再重来,逝去的时光不会复返。”盘梅说。
“好啊。那我们,走进未来。”我说,“不要再管过去。”
她脸上的微笑有一丝勉强,“过去,我总是以为,山里的家乡是一个牢笼。可是,今天,我却看到,——其实,许多地方,只是一个更大的牢笼。快乐,只是相对的。只有牢笼的主人,才拥有快乐。”
山林的风止住了,闷热的空气在我们之间徘徊。
我听了她的话,也感叹起来,“得到一种东西的时候,总要失去另一种东西。所以,许多时候,我总是不会勉强,冀望自己得到什么。”
我转头望着山下尖尖的别墅的屋顶,觉得欢声笑语也无法打破这个沉寂庄园的冰冷气氛。
它对于洪可馨来说,恰是一个牢笼。
“你说说,这个洪小姐,和她相比,谁好?”盘梅问。
我微笑不答。
盘梅追问:“难道,你不是对洪小姐有意思么?如果你不是变了心,怎么会忘了昔人,而沉溺当前的美好。”
我立刻摇头,“这个,嗯,当然不是。我只是看她被人挟持,想起她有助于我,不想欠她们太多,就当还个人情而已。况且,就算我有,别人也看不上我。”
盘梅点头,问:“也是。那我,我和她比呢?谁好?”
她忽然看到了路边花圃内的人影,再次追问。
我说:“你还是过去那个老样子,爱和人比。过去和她比,现在和洪小姐比。”
盘梅不依不饶,硬要我说。
我望着树梢上鸟儿,那是一只金丝鹊,“当然是你好。人家是庄园的富贵小姐,公司的董事。我是普通人。没有,也不敢对人家有半点非分之想。”盘梅听了,没有丝毫喜悦,“其实,你内心还是喜欢另一个她,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认真对待姐姐。”然后默默的走远。
我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一回头,忽然看到了洪可馨。
刚才的话,都让她听到了。
“啊,怎么是你。”
洪可馨脸颊有些发红,冷漠的说:“我先来附近散步的。”转身离开了。
“我也想,试着回到过去的我,可是,这不可能了。”盘梅独自向前走,站在水池喷泉旁,自言自语。
我给苗云英送晚饭,待她吃过,扶她出去散步。
我们来到阁楼的房间,去邀盘梅,却发现房间空空,盘梅不见了。我很着急,在房间附近找她,可是,廊道和楼下均不见她的踪影。我想起花圃,又到那儿去仔细找了找,但依旧找不着。我分着急,知道庄园的规矩,若是乱闯,立刻有性命之忧。我送苗云英回房,悄悄沿着小路四处找了一圈,回去时,盘梅正好走进门。
“你上哪儿去了,让人担心死了。”我问。
盘梅看我额头满是汗珠,眼神向一旁一挪,不愿直视,轻描淡写地答:“我很闷,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知道她的伤虽不严重,但并未完全复原,伸手搀扶着她,返回房间:“天黑了,不要乱走。我跟你说了这儿的规矩。不该闯的地方,闯了进去,他们会直接开枪,到时候误伤了你,可不好办了。”然后把她扶到桌旁,揭开饭菜上的盖子,帮她盛好饭。
“我真的要去,能让他们发现么?”盘梅拿起碗,吃了一口。
“什么?”
“没什么。”
“长不大的孩子,总是爱说笑!他们是很刻板的,冷漠,无情的。不要开玩笑。”
“为什么你那么紧张?难道这附近有老虎不成?”盘梅问。
我坐在一旁,正色答:“老虎没有,狼倒是有一只。不过,她们比虎狼还狠毒。若是误闯了禁地,让你好受。——不瞒你说,几个月前,我误闯他们的地牢,看到有人被关在那儿,被她们狠狠的修理。”盘梅听了,神色一动,转瞬恢复平静,“那一定是个坏人了,所以被关押。”我摇头,低声说:“不,是个四来岁的男人。听说是投靠清龙会的叛徒,引进来的对手的奸细。他被抓回来,严刑拷打。我还听他问对方,什么黑门太岁等等。——据说这是堂口情资部门的活。一个叫李卫的人负责。”我看看窗外,不再说了。
盘梅还在追问:“那个人招供了么?——你四处乱闯,他们怎么没抓你?你不是说这儿的戒备森严,连鸟儿也没法轻易飞走。”我放下碗:“没有。那个人倒是分硬气。实话告诉你,有人悄悄给我这儿的地图。其实洪小姐也是被软禁着的。她的手下希望我能帮忙找回一份账目,不让周喜儿做些危害大家的事。所以,我才能悄悄地出入各处。而且,你也知道,我们铁山堂的生计是靠造锁。”
盘梅略加思索,转过话题,“如果我被他们抓去。你会救我的?对么?”
我点头,答:“是啊。谁叫你,是我的师妹。”
“这饭菜倒是不错。”
我们边笑边吃。
第二天。袁梦兰来庄园看苗云英。除了给苗云英送水果,也顺便给我送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都是她亲手制作的。因为事先请小店老板打电话告知,拿了通行卡,所以庄园保镖没有阻拦她。她来看苗云英,却一直拉着我问长问短,问我在这儿的日子过得如何。我不知道她是来看姐妹,还是来看自己。我把许多吃的都拿去给苗云英。苗云英笑说,“她是借口看我,实则来看你。你就收下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
盘梅在小院旁的枫树下缓缓地荡秋千散心。
袁梦兰则在旁闲步,说:“好美的庄园。铁成,你真幸运,能住在这儿。”
我说:“可惜,这儿的主人,倒是恨不得尽快飞出这个鸟笼。”
袁梦兰问:“为什么,这儿禁锢人么?”
“没错。外人不能随意进入,里面的人不能随意出去。是个美丽的牢笼。”我说。
山风飒飒,白色的秋千在小院来回飘舞。
盘梅本来兴致高企,可是,听我这么一说,脸上却又泛起一丝愁容。顺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突然哎哟一声,牵动了伤口。我搀扶她,问:“怎么了。”她痛得快流泪,还是笑着说:“好疼,可惜,这里没有我家的祖传草药,它治刀伤最好了。”说着又叹气。
小蓝扶着苗云英,向后山走去。
“咦,这是谁刻的字?”袁梦兰忽然在附近的一株桂花树干上发现了什么。
我过去一看,字迹是刀刻下的,写着:“我要努力,不能让伯伯担心。”我认出是洪可馨的字,暗想,“原来,这儿真的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怪不得抽屉有老照片。墙上有风景画。——我住着她的屋子,她会不会介意?”
大家在小院吃了午饭。袁梦兰要回店里帮忙,赶回山下去了。
山林风凉,夜色如雾。
苗云英躺在床上,缓缓合眼。
我给她盖上被子,熄灯。再轻轻掩上房门。
我刚踏出房门,苗云英忽然惊呼起来。我急忙冲进去。苗云英坐了起来,额头满是冷汗,说这些日子很害怕,总是会做噩梦。然后哭了起来。让我留下陪她。我看看这古老的小楼,确实有些慎人。苗云英一直拽着我,说不敢独自留在这儿。我踌躇片刻,只好把她扶到自己住的枫叶小院的木屋,把自己睡的房间让给她住,自己则睡木沙发。
夜晚,我听到她从噩梦惊醒,便立刻去安慰她。她握着我的手,说一想到自己已经残废,将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分伤心。
我轻拍她的背心,让她安心,说我会照顾她。
休养的日子过得飞快,方才月余,苗云英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虽然伤口仍需要保护,但借助拐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
包德说安装义肢需要时间定做,到时候会通知我。
苗云英和我在院子的木椅上闲坐,她得知这是洪可馨的住宅,已经厌烦住在这儿,说打算过两日向洪可馨道谢后,便离开庄园。
我俩正在闲谈,一个女孩突然来了,是小蓝。她身后跟着一人,竟然是吕万。
小蓝站在院子中,端详这木屋,讽刺说:“你倒是活得悠闲。天天吃喝玩乐。父亲的仇被你忘得一乾二净了。”
我看着吕万,问:“吕万,你?”
“我来看看云英,并非要找你。”
他提着一袋水果,来到苗云英身边。
“近来可好?”
苗云英对他爱理不理,从头至终,只是“嗯”了一声。
小蓝把我拉到一旁,说有事要跟我谈。
我们走入木屋。
她说:“其实,你也知道,爸爸的死,都是你的不对。你不能老是住在这儿,不去替他报仇。爸爸当日用自己的命,去换回大家的命,而你呢,你却毫无作为,藏在这儿当缩头乌龟。”
我明白了她的来意,叹气。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报仇也不是说报就报的。我很佩服东叔,可是,对手实力极强……”
“那是因为,你只是个懦夫。”小蓝责备我说,“哼,有人告诉我,你连自己的恩师的仇,都不敢去报。你只会躲藏起来享乐。”
我低头不语。
“喂。你怎么能乱提及别人的往事。”苗云英不知何时,站在门旁,“本来我不许他和陈强去救你。他冒险去了,救了你的命。后来因为受伤才来这儿避难。你还敢骂他?”
小蓝哼了一声,“难道不是么?”迈步走了。
“小孩子的话,别放心上。”苗云英安慰我。
“她说的没错。我救不了东叔,也没法找到救兵。是我的错。”
“不,你努力了,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办到的。努力过就好。”
吕万问了苗云英的伤势,然后让她好好休养,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告辞回去了。
我默默离开小屋,在树下的长凳坐了许久。
当晚,我和苗云英正在屋内闲聊,庄园内突然叫嚷起来。我在窗旁揭开竹帘,向外一瞧。后山上许多人拿着手电筒来回穿梭,猎犬的叫声此起彼伏。天亮后我遇到小曼,问及此事。小曼告诉我,昨晚庄园的地牢的囚犯逃走了。杜赤焱闯入了庄园,想夺取庄园的秘密文件,对付黑岳,但被众人击退,没有得逞。而且,还有一件小事——盘梅去见了洪可馨。
我听了,不明就里,担心盘梅,去小楼找她。
盘梅神色变得有些不同。
我以为她感冒了,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去见小曼,问昨晚的情况,以及囚犯找到了没有。
小曼转告洪可馨的话,说不需要我关心这件事,让我照顾好身边人。
我返回小楼,不见了盘梅,立刻去找。
我沿着后山小路,向前走着。
天空飘落雨点。
盘梅早已在后山山谷的溪流边的僻静亭子等候了。
细雨淅淅沥沥。
一道雨帘挂在亭子外。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要是淋雨了,伤口会感染的。”
盘梅忽然回头,凝视着我。
“我来找你,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你误入歧途!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她双眼,看着我的眼,流露无辜和抱歉的神色,“为什么,我三番两次告诉你这些事,你总是不相信。”
我诧异了,在过去,她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日光西沉,水色黯淡。
她转过头,“许多事,你不明白。”缓缓叹气。
“不明白?我们是朋友。而且,我们互相以友情爱着对方。——难道,这还不足够么?”
“不。这个世界,只有成功。无论是非!——否则,就要一辈子,被人欺压,抬不起头。你忘记了,过去那个那个勇敢,有雄心壮志的你?你甘心让黑岳逍遥自在,永远被他打压么?”
我站在柱子旁,低头望着岩石下的潺潺流水,缓缓摇头。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该回味一下,在清澈的溪水沐浴的滋味。当年,我们多么的快乐。何必自寻烦恼?”
她有些失望,沉默了许久。
我以为她住烦了,便拉她去散心。
盘梅拒绝了。
“你一定,是爱上那个冷漠的女子了?难道,你,你不喜欢姐姐?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错觉?”
我不置与否。“冷漠?你说谁呢?——我和她再也没有任何联系。虽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虽然她救过我们。我,会把恩情放在心间。如今,她早已飞黄腾达了。我们,还是少去给人添麻烦。”
“难道,你就不能替我想想么?我就要出人头地。我不想和你分道扬镳。”
她说罢,转身,迈步返回。
我跟上去。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两人就这样默默走在路上。
“庄园那儿,也不是什么好人住的。”她忽然停下脚步,站在院子外的花圃旁,低下头,神色忧愁,“如果你喜欢上一个普通的善良女子,那也是姐姐命苦。可是,你要是爱上她,爱上庄园的杀手。我绝不能接受。我是女人,我能看出来。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她们真的是在利用你。难道,这么多年来,你还不了解我么?”
“我当然明白阿英的心。我也了解你。可是,可是。”我解释着。
“可是什么?你就是一个傻瓜,你已经落入别人设的局了,你懂么?你了解这庄园么?你知道华伯以前干什么的么?你知道他和东孝的关系么?当晚,你丢下姐姐去和陈强找全半山打架,她得知你和陈强赴险,分担忧。为了求人帮你,独自去海云红叶股份公司的大厦,在公司外等候他们的头头出来,才会被卷入这场厮杀。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就没命了。”
“姐姐因为你,已经残废了。现在又被人袭击,虽然捡回一条命,可,……可你要她以后怎么办?她现在可以用拐杖生活,虽然不会向你诉苦,但是,她却私下里偷偷的哭泣。你知道么?”
我听了,心中一阵酸楚。
“她是我的没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照顾她。”
盘梅不回答,吐口闷气。
“以后,你会知道。那个姓洪的女子,不是善良人。不要问为什么,我是为你好而已。”
她转身离开。
凉风从身后走来,带来一种特别的茉莉花香味。
我回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立着,就在身后不远处。
洪可馨竟然在附近。
我向她走了过去。
洪可馨走了几步,低声说:“对不起,将来我会跟你解释。”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说话的口气不再温和,而是恢复了素来的冷漠,更带着几分谨慎。
花圃中突然钻出一个女孩,小曼竟然也藏在附近。她打手势,问:“你们怎么了?”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我觉得最近这些天,朋友都怪怪的。
“是小姐吩咐,让我跟着你们。以防万一。别怪我。”小曼比划说。
“为什么?她信不过我们?”
小曼也摇头,耸肩。
周喜儿突然来找我,“那个女孩子,她有没有,跟你提什么?”
我摇头,“我们纯粹只是去闲逛而已。”
周喜儿点头,取出一张照片,“东叔的事,我很遗憾。”
我拿过照片一看,这恰是东叔的密函中的照片的另一份,有些吃惊,“你们。你们?”
“没错,我们就是东叔要找的救兵。你和陈强跟全半山厮杀时,我们也在场。但没有救他。照片上的人,就是这画像上的华兄。”
她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照片,回想当晚的事,以及木屋内的老照片,忽然明白了。
自从看到了阁楼上书房内的华伯的画像,还有抽屉里他和东叔的合影,我心里就充满疑惑。如今,知道真相后,内心连日来分不畅快。我知道周喜儿的为人,倒是对他们袖手旁观不觉奇怪了。不过,洪可馨明明在场,听到何媤琪和周喜儿的谈话,却不为东叔说话,让我很气愤,“明明认识东叔。就是不愿意帮忙,还要假意帮忙。”
我来到小楼的二层。负责监视的“保镖”拦住我。我推开他们,走进办公室去。
洪可馨坐在桌子旁,在抄写东西。
我们都不说话。沉默让空气凝固着。
我本想跟她道谢——谢谢她救助我的朋友;但是,得知东叔的事,内心的怒火再无法抑制,来到桌子前,质问说:“你们为什么不出手?看着我的兄弟阿滔还有东叔死去。当天我送秘函时,你已经知道这回事了,对不对?”
“那是你的兄弟,关我们什么事?要不是你,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被全盘打乱。”她抬起头。
“可是,东叔与你们是有瓜葛的。否则他不会拿着照片让我来搬救兵。”
“那又怎样?我们这儿的每个人,都会为帮会的利益牺牲自己。别说他,他们,我也必须一样。何况我们根本无力和对手对抗,如果贸然出手,只会提前让一场大厮杀到来。”
我只觉得这儿的人不可理喻,只想赶紧走,离开这个封闭的地方。可是,刚要转身离开。洪可馨拦住我,惋惜地说:“东叔的死,我很抱歉。可我们不可能以牺牲帮会的利益为前提去帮一个外围人士。”她依然是那样冷漠。冷漠得,让人似乎在冬天喝下冰凉的雪水。似乎温暖的太阳,也无法消释她的冰冷。
我有些窝火,“外围人士?拿钱办事的,出事与你们无关?那么,我当天去鸳鸯谷帮忙,我也是外围人士了?”
洪可馨说:“你冷静一下!”
“我,我能冷静么?你们见死不救!诸多借口。”我很生气,“哼,用不着你费心帮忙。以后,你不要管我,我也不想再和你们这些无情的人有瓜葛。”
她淡淡的问:“你要去哪儿?你要是有事,我没法向你的兄弟交待。”
“你们有你们的事,我有我的事。离开这儿,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还有这封秘函,是东叔留下的,我算是送到了。”
我从衣兜,掏出东叔的信,“事情您比我清楚。但是,他嘱托的事我依然要办到。给你。”
我把密函抛在桌上。
洪可馨伸出白皙如水玉石的手,冰冷的接了过去,把信放入抽屉。
“信送到,又有什么用?其实,你们早就知道这些事,却一直选择袖手旁观。难道不是么?”我长长叹气,走到窗旁,看着远山,“可惜,那个姓白的女子一直没有音讯。——如果你得知她的下落,请帮我转告她。我受人之托,有重要的讯息带给她。”
洪可馨说:“你别激动,听我说。不但你,我,我们,都没得选择。其实,我也想选择,但没路可选。”
我转过身,走出小楼。“真不知道,恩师为什么让我来投靠红叶堂。”
我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走向长廊尽头。
她走到窗旁,眼神流露伤感,遗憾。
小曼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几个保镖“护送”回小院。
第二天,我来到小楼。
我踱步到书房外。
等候的时间中,我仔细看那幅巨幅人像,想想盘梅的话,“万一这儿的人真要利用我,我推托得掉,逃得掉么?他们会不会立刻囚禁我?”
踌躇片刻,站在书房外,敲敲门,向洪可馨告辞。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救了阿美,云英。还有……我答应了阿英,要和她结婚,照顾她下半辈子。所以,我准备下山了。没什么事,我也不会再打搅。——我决定去千峰寨山下做点小买卖度日,从此远离江湖恩怨。”
我犹豫片刻,“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这么激动。”
书房内的挂钟已经敲打报时了。这当啷当啷的的响声,似乎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头。
洪可馨坐在书房内的案桌旁的古董太师椅上,一直没说话,等报时结束,才缓缓站起来,转头,看着墙上的画出神。她的神色中似有怒气,似有失落,听到我咳嗽,才回过神来,“是么?那,那我要祝贺你了。”
何媤琪插嘴说:“谁稀罕你来。要不是陈强死磨硬泡,谁肯揽上这些事?”
洪可馨一瞪她,她不敢再说。
“不必客气,我根本没有帮过任何人。”洪可馨向窗户走了几步,望着窗外的碧空,说,“其实,我并非袖手旁观,只是,华伯去世后。”我打断她的话,说:“我明白。不必解释。庄园被周喜儿把持,你无法作主。我不怪你。”
洪可馨说:“其实,伯伯去世后,我不想涉足这些恩怨。我只想置身事外,过上安静的日子。周姐姐喜欢把持,就让她把持吧。而且,这儿的事情很复杂。你不明白。”
“对啊。与其为过去的事纠葛着。还不如逃避。”
洪可馨听了,心头一动。
“其实,你远离这些恩怨也是好的。”
洪可馨和我一同走出小楼。
“你瞧,那枝条的鸟儿。如果要避免被关在笼子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笼子的主人。”我说。
洪可馨会意,但无法行动,“只要你不被连累就好了。你和她在一起生活,一定会幸福的。”
她交给我一叠现金,说让我结婚后找个僻静地方安身立命。又吩咐何媤琪送来一个袋子,把我的介绍信和当日的随身物品归还。
我答应了,拿了袋子,但没有接那些钱。
“对了,将来如果有那位姓白的女子的消息,我会告诉你。我也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去一个叫黄旗社的帮会,打听并找到一个叫月琦的人,再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她说。
我接过一看,竟然是一迭二张枫叶标本。
我心里明白,摇头,回答:“虽然,我认识黄旗社的当家的女儿。可是,我无法将这些东西送到。对不起。”
我向她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
保镖也收起了录音设备。
洪可馨看着我的背影,然后来到水池旁,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周姐姐的阴谋快得逞了,庄园将不复存在,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让何媤琪走近前来。
两人返回小楼的办公室。洪可馨坐在一旁,拿起一迭资料,看了看。
日光如利刃一样,从窗户刺入。
她望着窗外的天空,“那个女孩的底细,查到了么?”
何媤琪点头:“是的。依据我们安插在对手身边的密探发回的消息,她虽然是铁山堂的人,但三年前,已经投靠黑岳,是清龙会三个创始人之一。这是确凿的消息。是伯伯的秘密手下,连我们也不知道身份的密探鸿一以信物为凭据,托人送回来的。”她有些犹豫,“可是,可是。她是铁成的师妹。难道小姐您,不,不顾及么?”
“顾及?哼,她若是再出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敢来庄园放走坏人,一概格杀勿论。”
洪可馨丢下这句,转身离开了。
“是!小姐!”何媤琪独自站在办公室,望着她的背影,这么说。
我和苗云英离开庄园。邵劲开车接我们下山。
三天后。
我约盘梅来到海港城外的公园,顺着碎石小道向山上走去。
那座熟悉的塔楼依旧矗立着。半年前,我还和苗云英来过这儿游玩。没料到这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问她为什么要见洪可馨。她没有回答。
我感慨着:“是我的错,我捅了大篓子。——我一定要找到那些袭击我们的人,帮他报仇。否则我很难向苗寨主交待。”
她转身,顺着栏杆走去。
“你在做好人么?当好人的滋味,好受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抛来这一句。
“你是个血气汉子。可是,你还不明白。——你斗不过他们!太子的父亲是黑岳的师兄弟。凭你我的微薄之力,压根没法动他们一根毫毛。你还不明白?我们只有得到强大的组织的帮助,复仇的计划才有可能成事。”
“我希望,看到过去在铁山堂时,那个,英雄一样的你。而不是今天,畏缩,无能的你。”
盘梅凝视着我的双眸:“要么走,离开江湖恩怨。要么出人头地,杀了黑岳,为恩师报仇,做人上人。”
她转过头,望着远方,“那个山坳中的巨大的鸟笼,你还记得么?我不愿意做笼中鸟,可我也不会做笼外鸟。我,要做它们的主人。”
“你隐瞒了什么,为什么不坦白地告诉我?”我感觉她这些天神情有些不对劲。我也觉得她越来越奇怪。眼前的她,明明就是盘梅师妹,但似乎又早已不是她。可是,若要我明说,她的不同,我又无法找到哪儿有不同。不过,我有一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我却不知道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
她似乎有难言的心事,冷笑着,“我还以为,是哪个好心人收留了你。我没料到,竟然是她们。是这群人。”
“实话告诉你,那个囚犯是我放走的。”
“她们也不全是坏人。”我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庄园内的锁具都是华伯向恩师订购的,能不用钥匙打开几重锁具不被人察觉的,只有我和你。——你不该偷偷去放走那个犯人。”
她看着我:“那个洪小姐不是庄园巨富的千金小姐!她是冷血的杀手!是隐藏在庄园的秘密帮会组织的成员。那儿也压根不是什么庄园,那儿是山匪的老巢。你和她们在一起,会被她们拖累,拖入危险的江湖斗争中。”她愤愤地说着,“那个刀疤脸女人早已恶名昭著了。你知道她为了私利,残忍待人,甚至杀害自己的帮会的帮手,为什么还要留下?”
我摇头,“其实,我早就知道周喜儿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使用阴谋诡计去害人。我对于她们见死不救,也分愤慨。——对了,你怎么知道鸳鸯谷邀人助拳的事?”
她冷笑一声:“哼,纸包住火,那是天方夜谭。我还知道那些帮手都被她的保镖除掉了。——既然你知道她的为人,你就不该继续留在那儿。——我还听说,她要找个人当替死鬼,背黑锅,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我向她身后一望,忽然看到吕万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你和吕万串通好来劝我?”
她愤愤地说:“如果你不肯听我的,跟我一同去投靠他。那么,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远远的站在一旁。远离秘密社会。当个旁人,去看这场纷争。不要参与任何一方。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请你不要拒绝。”言毕递给我一只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这些钱足够你和姐姐结婚,去各地旅行,去散心,去享乐,以及将来做生意用。——过去谈及理想,你不是说自己讨厌江湖厮杀,一直希望去旅行,看看名山大川么?小时候,恩师让我们选择一门技术,你说你希望学造锁,发明一种别人无法技术开锁的锁具,用来保护大家平安,而不是学造枪,用来杀人。”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多猜疑。只要你相信我是对你好。作为师妹,我不会害你。就可以了。”
我觉得她变了,变得让自己看不清。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迷失了自我。”我把信封推回。
“他,是一个能让人得到自尊,得到满足的人。若是你不去,你也不必知道他是谁。只有他,可以杀了黑岳,替恩师报仇。”
我拒绝收支票。
盘梅收回信封,叹气。
吕万见状,转身走了。
我们信步向山下走去。
路旁一个戴墨镜的卖艺人在拉二胡。
我走过去,掏出两张钞票,塞到她的手里。
“你不怕,那都是骗人的。”
我摇头。“我情愿,因为,我对得起自己的心。有时候,就算是骗人,也是为生活所迫。”
盘梅也把钞票塞给卖艺人。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骗了你,你会恨她么?”
我说:“如果她是被迫,我会原谅她做的一切。”
盘梅神色有些痛苦。
我以为她伤势复发,想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你不会。即便她也是受命运所迫。有些欺骗是善意的,但最怕大家今后不是同路人。你已经陷入她们的陷阱,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变得有些古怪,不但心事重重,甚至说的话也让人无法理解了。
“对了,我过些天就准备和阿英结婚了。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对不起她。我也打算从此引退。”
“是么?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的话而做这个决定。”
“当然不是,你说的对。是男人就要承担起责任,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憎而枉顾她人的付出。”
我们返回小镇。
岳威收到消息,得知我们离开庄园,便来找我们。
盘梅在小店见到他,遗憾的说:“哥哥死了。是被太子的手下害死的。”
岳威很伤心,也很愤怒,安慰她:“别担心,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杜赤焱投靠了太子,如今就在太子处。他杀死恩师,新仇旧恨都要找他做个了断。铁成,我们一起去报仇!”
我摇头:“不,我不能再涉足秘密社会的恩怨。——原来他投靠了太子,怪不得我们遭太子的人马袭击时,他也在场。”
“嗯,我明白你的苦衷。”
岳威说阿良至今没找到,有消息说他是被黑龙堂的人抓走的。可惜我答应了苗云英,不能再过问这些事。盘梅让我放心,说大家都是铁山堂的师兄妹,她会帮忙找人。
岳威吃过饭,和铁力等人走了。
盘梅也跟他们一块去了海港城。她隔着车窗凝视着我,渐渐远去。
我站在路边,默默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