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掌印是从里向外印出来的，大小基本相同，比较小巧，应该是女人或者小孩的手。我绕到左侧车窗，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再看后挡风玻璃和右侧车窗情况也是一样。我本想贴近车窗，看看表姐在车里面干什么，被小季制止了。

　　我问小季这血手印是怎么回事，莹莹没事练九阴白骨爪玩？小季没理我，问我在车里都看到些什么了。我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小季边听边捏着下巴暗忖，原来是这样。

　　见我在看他，小季说他之前猜想莹莹遇害那晚，应该是和男朋友在车里玩（玩什么大家心里清楚，为尊重亡者就不明说了），遭到抢劫，被人杀害了，而她男朋友应该也已不在人世。他给我画死人妆，就是想让我扮作莹莹男朋友的模样，引她出现，证实自己的想法。

　　按照小季的说法，莹莹出事当晚，把车停在城郊的林道边，正和男友玩得兴起时，被歹徒破窗而入。歹徒原本只为劫财，但浑身**的莹莹激起了他的兽欲。莹莹的男友看歹徒残暴，吓得抛下她逃命去了。可怜莹莹在车里四处逃窜，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歹徒的魔爪。

　　歹徒强暴了莹莹，为防止她报警，又残忍地捅死了她。歹徒离开后，莹莹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挡风玻璃前，不断地用手掌去拍玻璃，至死仍想不通男友为什么会弃自己而去。

　　而奇怪的是，就在莹莹死去的后一天，那名歹徒和莹莹的男朋友同时上吊自杀。

　　我觉得这些只是他的臆想，而且这里面漏洞太多。且不说歹徒奸杀少女这么大的事居然没见报，就连歹徒和她男友同时选择畏罪自杀这样的戏码也显得太过巧合。

　　小季看我不信，叹口气说，据说这件事当时是准备见报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紧急叫停了，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有饶老板心里清楚。

　　我有些似懂非懂地点头。表姐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雅阁车里很平静，既没有震动也没有说话声。闲着无聊，我问小季之前给表姐雨衣是什么意思。

　　小季说，我们通常认为的鬼魂，其实是一种游离于空气中的人体带电粒子。塑料是绝缘体，能够很好地隔绝鬼魂，以防它们伤害活人。我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我八字纯阴，天生招阴见鬼；表姐虽是女生，但不见得能见鬼，而且雨衣隔绝了她与莹莹的距离。所以小季在上面用白蜡画了一道灵符，她不见得能看到莹莹，莹莹却可以看到她，并且伤不到她。

　　小季说，我们常在祭祀丧葬中看到白烛，是因为鬼魂对白蜡有种天生的偏好。民间有种说法，白烛燃烧时产生的油烟，会迅速混合人的体味，将亲人的气息带给鬼魂，寄托哀思和怀念。小季之前在雨衣上写的字，是焚香咒的符咒。小季在车外念咒，就能够借助表姐的体温，将她的气息通过白蜡蒸腾的气味传达给莹莹。

　　小季说他把雨衣给表姐之前，已经提醒过她，要有心理准备，注意我的反应，等我出去后，她身上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难以忍受的灼烧感。表姐当时几乎没怎么想就接了过去。

　　表姐是爱着这个妹妹的----尽管莹莹不是她亲妹妹，我心想。

　　我问小季摆那么多白烛干嘛。小季撇撇嘴说今天是莹莹忌日，倘若饶晶晶劝走莹莹，我们自然得给她送行；如果莹莹不卖她姐面子，怎么说我也算她兄长，少不得教训教训她。

　　说话间，车门被轻轻打开，表姐满脸落寞从驾驶座下来，一言不发，自顾脱去雨衣，蹲在白烛旁抱着双膝低声啜泣。小季冲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去安慰表姐。他则叹了口气，起身将灵符贴在前挡风玻璃和两侧的车窗上，嘴上又开始念念有词。

　　我走到表姐身边，小声劝她别再难过。表姐没抬头，闷声问我想不想知道她在车里都跟莹莹说了些什么。我站着没吭声。表姐用我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让我扶她起来。我俩走到小季身边，小季已经做完法事，冲我俩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蹲在瓷碗前给莹莹烧纸，表姐的脸在火光下显得冷静而陌生，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她看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干净透亮的雅阁车，慢慢说起三年前的事来。

　　表姐说，三年前，她发现莹莹越来越不爱黏着自己了，也开始格外注重外表，还经常对着镜子傻笑。表姐是过来人，知道莹莹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状态肯定是恋爱了。

　　她并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替莹莹感到高兴----直到莹莹带着男友出现在她面前。

　　是的，跟绝大多数狗血电视剧一样，莹莹的这位新男朋友，正是表姐的前任男友。

　　表姐清楚这位前男友的为人，回去后向莹莹痛陈了他各种不是，要莹莹离开他。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莹莹显然不领情，甚至以为她不过是想把男友从自己身边抢走。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两姐妹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表姐见莹莹执拗不化，一气之下出了国。

　　莹莹出事当晚，前男友突然打电话给她。当时他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大多是对不起她们姐妹俩之类的话，甚至有些诀别的意味，但是表姐根本不想听，也压根没往那边想。

　　隔天一早，表舅打电话告诉她莹莹去世的消息。表姐都没来得及痛哭，当天中午，前男友的朋友又打电话过来，说是前男友在自己屋里，上吊自杀了。

　　表姐当时悲痛欲绝，也不敢回来面对这些事。表舅在电话里劝了她好几次，每次她都推说有事，过几天再回去，这样一推就推了两年。

　　这个月月初，表舅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得了重病，店里没人管，怕砸了将来愧对老友，希望她能回来帮忙。表姐实在推脱不下，而且对莹莹的思念与日俱增，这才决定回来看看。

　　我和小季听得唏嘘不已。表姐说刚才在车里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莹莹，但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和莹莹说了很多，她放下了，莹莹也放下了。说着拿出一本粉色笔记本，说是莹莹的遗物。她翻出其中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女生的心情日记。

　　表姐指着日记上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地方，上面有两滴渐干的泪痕。

　　莹莹走后，这辆红色雅阁被表姐重新挂牌上路。表姐说开这辆车能够让她时时刻刻想到莹莹。我们见她心情日渐明朗，也都替她高兴。

　　一日表姐突然问我小季有没有把份子钱给我。我有些纳闷，问她什么份子钱。表姐表情不快地望向小季。小季这才笑哈哈地把我拉到一边，把一沓钱递给我，给我解释起来。

　　小季说，宏远汽修店表面看是汽修店，其实更像是报废车回收公司。但是由于公司规模太小，按照法律规定，远远没达到回收公司的经营标准，所以明里不能照回收公司的流程办事，只能暗中接货。近几年，江浙一带像宏远汽车维修店那样，明里修车暗中卖车的店铺不少，而且一些店铺之间还有进货渠道上的合作。当然，这里面也是有行情原因的。

　　这些年，有钱人越来越多，豪车也开始走进寻常百姓生活中。一些豪车的车主，不愿意低价将质量尚好的报废车交给报废汽车回收拆解中心，而且保险公司出于全额赔付的考虑，也不太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会从中斡旋，不让车主报废，只让他们拿去维修。

　　保险公司的压力，加上车主自身不甘的心态，会迫使他们主动与宏远汽修店这样的店铺联系。双方商讨出一个合适的价格，然后成交。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报废车经过维修工的“妙手”就能“回春”。这些报废车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凶车。没有一点驱邪禳灾的本事，凶车里的凶灵是不会让你接近车子的，更别说对它“动刀”了。因此上，虽然倒卖报废车的汽修店在江浙一带数目不小，但真正做凶车生意，而且能做得起来的，实在屈指可数。

　　宏远汽车维修店八年前就开始涉足凶车行业，也算是这一行的元老了。

　　根基打得早，自然就有一定的规模和人力。别看店面不大，早年风头正劲的时候，从进货、维修，到“洗”车、出货，流水线作业，每条线都有专业团队负责。后来不知怎地引起了工商部门的注意，饶老板不得已精兵简政，只在每条线上留了个把人守着。

　　而小季，就是“洗”车这条线上的骨干成员。

　　表姐打岔说，之前她听表舅提起过，小季身边原本有个搭档，不过不知为何两人不合，那个搭档离开了。照现在看来，我就是来填补小季搭档这个空缺的，至于工作内容，以我的专业能力和特殊体质来看，主业其实是劝善凶灵，副业才是修理汽车。

　　我感觉自己被小季耍了，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想干架。小季忙给拉住了，苦笑说这事儿不能怪他，他也是听老板安排的，说着看向表姐。表姐却只笑笑，转身走了。

　　小季忙指了指我手上的钱，说这三万块钱是他替表舅先垫付给我的，只要我肯干，往后拿到的会更多，还说这次只是个意外，其实“洗”车这事儿做起来没那么凶险。

　　我想着要是纯粹做汽修工，我这一个月的工资都挣不到手头的五分之一。我这人也是胆肥贪财，冲着那堆可爱的毛爷爷，当时几乎都没怎么思想挣扎，就犯贱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季教了我一些所谓的行内常识，还用“干净”的二手车做了几次实景模拟练习。用小季的话说，在真正踏入凶车交易行之前，我学得越多，将来也就越安全。

　　可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很快就被他枯燥重复的操练逼得抓狂，只想快点投入实战。

　　直到一个多星期之后，我们才接到了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单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