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就要到午时,忙忙碌碌的众人终于等到了梼杌。
顾可昭第一个撂挑子,她抱起到处乱跑的小萝卜,总算是舒了眉:“梼杌辛苦了,我们找个酒楼用午膳罢,权当是犒赏你。”
梼杌这吃货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异议,亦步亦趋的调头带路。
云日月匆匆和手下交代几句,一脸坦然地跟了上去。
常飘飘偷偷放下手中的账册,悄悄瞄了一眼正翻阅信件的梅幽,蹑手蹑脚地追随大部队而去。
待梅幽觉得腹中饥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他环顾四周,对着空气狠狠地磨了磨牙。
众人随便选了家清净的馆子落座,梼杌不甚满意此间菜色,嚷着要去吃路边的摊位,小萝卜也积极响应。云日月被两人如出一辙的哀求眼神打动,大手一挥,批了银子打发走了两位小祖宗。
常飘飘欢快地和小萝卜挥着手:“圆圆,记得帮哥哥买城南的红豆小点~”
小萝卜牵着梼杌的手,乖乖地点头,唔,可这个人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呀,好奇怪哦。
这家酒楼门面虽小,菜色却精致得紧,盘子的样式也别致。
顾可昭食指大动,动筷的时候也不忘赞上一句:“这老板倒是个爱花之人,先不论味道,这卖相算得上是不落俗套。”
常飘飘夹了一片糖山药,破坏了整个冷碟的摆盘:“少见多怪了不是?这儿的每家店都如此,这镇子信奉杜鹃神女,花形自然是随处可见。”
顾可昭把玩着手中的白釉梅花杯,略略看了看店里的陈设:“杜鹃?可这儿的花种类颇多啊。”
常飘飘懒懒舀了一勺鱼汤,试了试温度,还颇有些烫嘴。
“这儿的花可全都是杜鹃,品种不同就是了。”
顾可昭晨间用了不少饭,还没什么食欲,投桃报李地给云日月夹了些菜,拿起了云日月递来的调羹。
“这其中有什么典故,讲来听听。”
美人相邀,常飘飘留恋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万分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宣朝末年,政局动荡。
那时候的子规镇还不叫子规镇,叫花柳镇。
别想歪了,不是那个花柳,是正儿八经的花和柳。
花柳镇阳光明媚,气候温暖,每逢夏日是鲜花飞絮样样不少。
中央朝堂大乱,地方得了风声,各个官员不是想发一笔国难财,就是在为自己谋取后路。当时的皇帝昏庸无道,亲佞远贤,可好歹是个有脑子的。皇帝觉察出大事不好,琢磨着把自个儿的儿子们送出皇城,就算是最后输了,起码也能留下个后人。
花柳镇成也花柳,败也花柳,偏偏因为风景好,钦点成为太子避难所。
太子被那皇帝一手带大,人品自然是指望不上,更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爹把他丢在这偏僻的小镇,他还满心欢喜,深深觉得父皇是派他游山玩水,错把逃命当消遣。一路上大张旗鼓,彻头彻尾的纨绔做派。
这花柳镇偏安一隅,反而受了穷字的庇佑,是个安泰的地方。
水至清则无鱼,这花柳镇的县令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廉正直,却恰恰断送了自己的官路。
在这个地方圈了几年,县令也不再有旁的想法,唯一的愿望就是治理好自己的地盘儿。他勤政爱民,刚正不阿,因着他的功劳,这花柳镇不仅风景美,民风也是和乐,连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少得可怜。饱暖思什么我就不提了,这县令也是凡胎肉骨,逢了春季,不免俗地衍出几缕情思。
正巧,皇城有户人家举家迁来此地图个安稳,县令是个好心肠,忙里忙外,帮上帮下。这户人家乍眼看去,九成九的是书香门第,从主子到家仆都是知书达理,更重要的是,还生了个钟灵毓秀的闺女。所以,县令此举是不是目的不纯,这事儿还有待观察。
这家小姐可不像这花柳镇的三花和铁妞一流,绝对是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初来乍到就让人饱足了眼福。
这小姐名为缇雪,端得是肤如凝脂,鬓若裁云,一双眸子仿佛盛满了天河璨星。她还未进城,便惊了些来往的贩夫走卒,直叹她是仙女下凡。
县令正领着几个捕快兜风,忽然发觉来往路人都纷纷驻足,他也随了大流,止了步子一同翘首以待。
缇雪身着桔红色的缎绣烟罗衫,配着百花曳地裙,飞月髻中斜斜钗了刚折的花枝,与县令擦身而过,只留下一缕香风,却勾走了县令的三魂七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有丝毫意外的,县令对缇雪是芳心暗许(雾),日思夜想。
缇雪也刚好是二八年华,开窍的年纪,面对常常偶遇的县令大人,难免生出几分不一样的心思。
虽说算不得干柴烈火,但也能冠上个郎情妾意的名头,爱情总是来势汹汹。两人春天一起吟风弄月,夏天又互诉衷肠,在秋天种过了菠菜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敲定了亲事。
缇雪待嫁闺中,却仍旧能听到四邻谈论县令大人的千好万好,敌不过心中万般相思,总是想逾矩看他一看。寻了个机会,缇雪带了丫鬟,偷偷地溜出府去,想会一会她的情郎。
这一会,就横生了枝节。
那太子进城,摆足了排场,遣了几十护卫开道,极为扰民。
县令闻风而动,立刻前去主持公道,想惩罚这恶霸一番。缇雪在县衙扑了个空,心中有些担忧,也朝着城门口去了。
缇雪晚了一步,县令死死护着手中哭闹的孩童,却是被那太子的手下揍得鼻青脸肿。缇雪看清了太子面容,怒不可遏,挺身而出。
镇民们焦心不已,生怕未来的县令夫人有什么折损。没想到那太子却是偃旗息鼓,叫停了打人的手下。
那太子暂时停手,却对堂姐和在场所有看了他笑话的人都怀恨在心。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被这小小的七品县令阻了道路,让他怎生能咽下这口恶气。待夜幕降临,他本着他睚眦必报的原则,派出手下暗杀县令和反抗他的百姓。
手无寸铁的百姓怎能逃过侍卫的大刀,书生出身的县令又能如何躲过这命中劫数?
翌日,花柳镇被号哭声笼罩着,漫天的纸钱好比四月柳絮一般。
缇雪伤心欲绝。
这事儿惊动了三王爷,三王爷看着一具具尸首,好似是看了满眼的荒唐。
三王爷看着女儿搂着那县令的尸体嚎啕大哭,万般思绪都化成了一句叹息,他无可奈何。
国之将亡,可他始终是国之一臣,又怎能背叛君主,擅自处置皇室亲族。
缇雪却无甚顾虑,她哭尽了眼泪便站起身来,着人带了县令和百姓的尸体,扯着太子的衣衫往城郊走去。
太子面带嘲讽之色,也不挣扎,任凭缇雪拉着他,反而好看缇雪的笑话。
缇雪平静地看着县令下葬,待铲上了最后一铲土,她夺过太子身旁护卫的大刀,狠狠地刺入太子胸腹。她动作太快,众人反应不及,无力回天。
看着太子的惊恐万状,缇雪仰天长笑,笑出了口口鲜血。
缇雪死了,只说了四个字。
“报应不爽。”
报应总是来得飞快,数九还没结束,皇帝一派已然落败。
新皇登基,没有丝毫手软,当时散落出去的纨绔子嗣皆被诛杀,一些作恶多端的官员也都个个死无全尸。
老百姓们对谁是皇帝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能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新皇此举合了他们的心意,举国欢庆。
除了花柳镇。
恶人死了自然是好事,但它不能让死人复生。
花柳镇的冬天是死寂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怨叹,直到来年春天。
城郊开满了杜鹃花。
花柳镇不是个适合杜鹃花开放的地方,杜鹃从未盛开在这里,镇里的一些老人心里和明镜一样。
杜鹃啼血,杜鹃缇雪。
自此之后,花柳镇好似受了保佑,喜事连连。
新帝南下巡游路过花柳镇,听闻此事十分感怀,将花柳更名为子规。
“杜鹃,子规也。子规啼血,杜鹃花开,妙哉妙哉。”
顾可昭定定地看着常飘飘,常飘飘傻傻地看着顾可昭。
顾可昭看着常飘飘的傻样儿,失望地移开了眼神:“就这样?”
常飘飘大口吞咽着鱼汤,对美人的反应很是不满:“泥还要肿么样!窝都讲完了!”
顾可昭嫌弃地看着常飘飘不雅的吃相,手上却将饭菜帮她推近了些:“慢点儿吃,当心噎死你,本来就嘴笨!”
常飘飘连声抗议:“窝哪里嘴本!”
“你这故事太老套,半分新意都没有,千篇一律,不合常理,哼。”顾可昭从常飘飘筷底抢来最后一个鸡腿,放在云日月碗里。
常飘飘被气得直翻白眼。
云日月看着碗中的鸡腿,眉目含情。
杜鹃,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