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此爱 第九章 枯木也有逢春时
作者:我要变圆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从那以后,荣玉儿就跟着董大师傅做供役学徒,这日,她跟着董大师傅到长春宫给西主子送新作的袍子与宫花儿,安德海一眼便定在了荣玉儿身上,真是那小丫头,在司考场上多瞧了一眼就攫紧了他的心,不是要多艳多风流,就这样,纤纤佳人,增一分太多,少一分不够,发若墨玉,双瞳剪目,面比粉桃落染,唇不点而朱,看不透的眉目沧桑,闻不够的竹兰气息。

  那干净的味道令安德海好生享受,他不自觉一路跟出了长春宫正殿,“小丫头,留步。”

  “恩……您找奴才有何事……”荣玉儿端着娘娘取穿了剩的金丝楠材托盘,大红漳绒的托布底子只印了她连腮带颊愈红了,她只低着头,回个话声音蚊子嗡嗡一般。

  “你叫什么?……”安德海瞅这机会又凑拢了几步。

  “叫荣玉儿。”荣玉儿大气儿带出了爹生妈给的声量,一抬头撞上安德海直勾勾的眼神。心中只与自个儿说着,“总不过了是个苗而不秀的,还能奈何得了我不成。”

  “哎呦,瞧咱俩缘分多深,哥哥也姓荣,咱们一南一北竟是同族兄妹呀,还相遇在了这紫禁城长春宫!早晓得族中还有这样干净的妹妹,哥哥哪舍得丢了爷们缘分哪!如今悔断肠也不能了,只好歹叫声哥哥!”

  荣玉儿难为情的朝安德海笑了笑,心中暗念着,“这公公可真不是什么好鸟,仗着长春宫的威风竟调戏她一刚进宫的小丫头!哪日一定要告于西主子晓得,叫这骚包挨揍!给她磕头认错!!”

  荣儿小嘴恨恨地一瘪一瘪的,让精明的安德海立马读出了她的反感,荣玉儿为了“虎口脱险”,只配合道,“可真巧了呢,刚当上差就遇上同族哥哥,荣儿刚进宫,一切都靠好哥哥提携了。”

  “本家之说”本就是安德海信口胡诌唬荣玉儿的,荣玉儿也没全当真,真真假假应付下来,她也只敢幻想着这坏蛋挨罚的模样,怎的也不敢得罪这西主子的人,却藏不住那份生怕沾惹到什么不干净劳什子的回避状态与害怕。

  “好哥哥可是要吩咐荣儿什么?这会闲聊已耽搁些功夫,奴才只是供役丫头,师傅再等片刻恼了可怎么好!”荣玉儿战战兢兢地,心里却万般祈祷:“好哥哥也叫了,正经不正经的理由都掰扯了,一定要放自个回去才好呐。”

  安德海可是什么阵仗闯出来的,荣玉儿只抿抿嘴他便读懂了她心里的抗拒与害怕,“罢了,有缘还会再见,先回去罢!”安德海淡淡地一笑,两手背在背后,心中苦涩不知如何宣泄。

  荣玉儿却跟逮到什么天赐良机似的,“唉!奴才谢哥哥通融,改日再孝敬哥哥!”话儿虽甜,行动的拘谨也出卖了她的抵触,只见荣丫头礼儿也行不齐了,迅速浅福,抬头偷望了安德海的面色见他面容仍是温和,尴尬讨好的笑了一笑,然后虎口逃命似的往长春宫外跑。她又不敢无视宫规,作密密碎步,蜜臀摆得好有韵律。

  安德海在她背后偷笑,“丫头,东西落下了!”

  荣玉儿忙顿住步子,低头清点了手中物品,“不差什么啊”。她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了看,紧张地走回“哥哥”身旁,“落……落了何物……?”

  安德海痴痴地望着荣玉儿那双剪瞳纯情目,令荣玉儿羞红了脸,安德海真愿意在这股浑然天成的清丽淡雅气息中流连下去。荣玉儿摆了摆手,“哥哥,你说?……荣儿落了何物?”

  安德海顿时回过神来,他一时不知寻个什么由头,只得硬着头皮从腰间取下一块白玉雕制的腰牌,那是安德海内务府总管太监的腰牌,但是品阶高于他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也对忌惮三分,因这腰也象征了他为西主子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迹”,与西主子破例恩赐于他的特殊荣宠。

  “嗯……此乃长春宫的腰牌,象征着西太后的赏识与恩宠,哥哥遇着你是缘分,平日不能时时刻护着你,有它一样。”荣玉儿双手捧住白玉腰牌,瞪圆了眼望着安德海,“哦?刚当差的都赏一块儿?”

  安德海握拳嘘咳了一声,“傻丫头,收好了。”他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得很,荣玉儿还一脸天真地问他,“奴才这刚当差,就赏这样的好料子的腰牌?”

  “呵呵呵……是哥哥的一番心意,傻丫头以后就晓得了。”

  荣玉儿亦不知这天上掉下来的哥哥究竟算疼妹妹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探头探脑地接过了腰牌收在衣褶间,落荒而逃。

  过了几日,荣玉儿随董大师傅进了如意馆,她看到两位大师傅仍在工作台上设计新的面料花样,大师傅从书斋取出一摞花册,荣玉儿翻开花册,一页是一个花样的详细细节,各式稀奇的牡丹、芍药、兰花。硕大的牡丹在画师深厚的画功下舒展着迷人的身姿,颜色丰富的变化,深浅层次的弥漫,还有牡丹雍容华贵的气质与富贵吉祥的寓意,也活灵活现地抛出一汪媚波;芍药的外貌与牡丹极似,也许是千百年来人们赋予它的意义与使命不同,因而芍药的身上总能凝住一股正气与端庄;而兰花,虽总躲在幽僻的地方独自绽放,但不知是因亮丽的色彩,奇异的花型还是那霸道却不艳俗的香气,它定是那令人能一眼看到的一抹独特与美丽。这些花儿太耀眼,都衬不出西主子的风采,只有一株静静绽放的兰花略能令她满意,可其余的图案又令大师傅为了难。唯有那样如白玉兰、黄杏花,绣球花等温雅素润的花朵绣满了一身,才能掩饰料子原来不足,还能扬长避短。

  “这匹兰紫色的团寿暗纹缎就绣深紫色走银线边的折枝绣球如何?”

  “甚妙,甚妙,我立马画下样子,绣上一身儿,定好看的很。”

  “荣丫头,你绣花可擅?这会子调颜料耽误事,咱还这么些料子赶着弄呀,跟师傅画,咱俩快马加鞭绣起样儿。”

  “哟,兄弟,你都指望我呐?我那桌儿还一堆子差事儿呐,来来来,荣丫头,我教你画,甭管是多刁巧的花儿,就照着脑子里印象画。”

  “这……这……奴才素小没拿过笔呐……”荣玉儿一脸的困窘,脑海里倒是满满地五彩纷澜荣府里的怪模怪样儿的花儿,比上京以来看得还要多,江南的好水土什么花儿了养得好,休管是那远从波斯而来的里橙外黄的球状卷絮金贝大红,还是高丽远负盛名的金达莱(杜鹃),西洋舶来仙客来,其形类似白玉兰,却紫红得令人过目不记。老爷亦爱中原名花,比如傲雪红梅、碧池清荷,金秋丹桂,纯情百合,美艳茶花,凌波水仙,还有许多荣玉儿迄今为止亦叫不出名儿的奇花异草,只奈何笔也不会拿的荣玉儿如今怎么搜肠刮肚也没法儿倒出,这空在心中的“见识了”。

  “说那些稀罕的花,御花园倒是许多,生得好看又怪模怪样的,我作奴才的,也只有幸陪驾瞧过一回,早知如今能派上这用场,那时可该仔细瞧瞧!”

  “这下悔有那么用呐,咱们且对着花册选几样儿呗,不图赏,只要别讨罚呐。”两个大师傅拿出自个儿意见各自商议着,只瞧荣玉儿拿出一块白玉腰牌,“这长春宫的腰牌可能使去?好歹是娘娘的差事,也不失规矩罢。”

  两名大师傅瞪大了眼珠,不敢置信地瞧了又瞧,“安大总管的腰牌怎会在你这里?娘娘若晓得,他老人家可怎么交待!”

  荣玉儿也愣住了,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老人家给的,奴才同族一哥哥,见奴才刚进宫,给奴才行个方便。”

  两个大师傅你望我,我望你,心中大概明白了,谁也不愿说破那其中的名堂,“等到主子用膳时辰,咱一齐瞧瞧去。”

  荣玉儿心中疙瘩越结越大了,只保佑这个被自个儿敷衍的假哥哥万万不要是内务府那个安大总管,她还想作女官,得罪了顶头上司,才真真的没了前途。

  荣玉儿颤颤巍巍地收起了如今儿个仿佛格外沉的腰牌,她才说要画花儿,从来只作过女儿活计的手握起笔来连力也使不上了,师傅在边上又瞧着,她越是紧张了,偌大一张白纸把她脑子里的见识也印白了,荣玉儿只好握着笔杆子在纸上随意画了朵花儿,她自己都觉得像个鬼画符的,窘迫极了将纸递给师傅,“奴才,奴才不会拿笔呀,再晓得那花儿的俏模样,如今儿确没法子呀!”

  “好!嗯,这随手一画的亦颇有意境呐,工笔样子多只讲究写意,因而注重形态,瞧多了只是乏味,反观荣丫头的这行云流水的运笔技巧,叫人瞧了振奋欢心呐!”大师傅几个不懂画,常与画师打交道,如今捡几句“指鹿为马”的好话也权因了那块白玉腰牌。

  “不耽误功夫了,荣丫头,跟师傅们一块儿去御花园罢。”大师傅毕竟在宫中见识多了,不该打听的,打听出了根儿也只是个引火烧身的苗。

  只有年少懵懂的荣玉儿还刨根问底地问大师傅们“那白玉腰牌上写的什么字?”

  “写的‘长春宫’!”不用谁交代,大师傅自觉地为安德海圆起谎来。

  “那为何......”荣玉儿话还未问全......

  “别问了!宫里的差事都忙不完!你尽打听这拖尾巴儿事!你管教姑姑没教过你么!专打听这些在肚子里,屁放多了都长尾巴!”大师傅的派头一压下来,无知无畏的丫头总算闭了嘴。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御花园,荣玉儿提了装好文房四宝的竹篮子跟在后面儿,她心里就疑着,这园子里的菊儿少说上百种,色彩艳丽,形态各异,紫的、粉的、蓝的、绿的、橙的、红的,球形儿、拂尘掸形儿、凤尾形儿,圆的、扁的,都是从未见识过的菊儿,这些太监,真无聊的很,这样好看的朵子,都掐的光秃秃的,是个什么心理!可大师傅们不是说奴才不许随便进御花园么?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样子不像无聊呐,荣玉儿倒有个优点,那就是遇到想不通的问题就不去想了。

  这到傍晚,才将御花园里的花样子瞧个明白,“荣丫头,回去了,回去了再慢慢儿画,明后儿争取多画些样子,你就在旁边儿研研墨,帮大师傅调颜料。”几个人一直忙到快到了子时才将那御花园里稀奇的各式菊花儿理了个大概,花径如掌,色如血墨,清绝浑然天成的墨菊;造型圆融甜蜜又可爱的球菊,黄若丽莺,绿胜春芽,白比仙鹤;还有那如飞瀑布溅落的纤长管瓣从花头垂落长仍倔强抬头的凤尾紫菊,虽无夺目色彩,却为知音傲然绽放,层层叠叠如所有小窗都探出美人头面的重瓣雪粉旦菊,令人无法不敬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