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弥撒 第六章 天才少女(1)
作者:黑哩哩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也一定要像现在这样快乐地活下去。”

  星野禾火事件过后,他生前居住的联式房屋夷为平地,如今游荡在那里的只有相貌可憎的非人怪物,和随处可见的怪蛇。昔日安宁祥和的田园风光终成废土。所有的植物都染上一层病态的灰色,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亮白的透明卵状物,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微微蠕动的幼体;焦黑的土地和干枯的裂痕无不提醒着人们那场惨烈事故灾难性的后果:黑暗、扭曲、无尽的饥渴……这就是星野禾火留下的全部。

  唯独一个地方例外。

  夜刀神社。

  外面的污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拦腰切断,不能染指神社分毫。因此即使在这极致的衰败中,鸟居两侧依旧盛花怒放。再往里走几步,就能看到两名相同打扮的幼女正相对而坐。

  她们看上去不过八九岁,蓄着惹人怜爱的波波头短发,面容隽秀而稚嫩;衣着朴素,但绝不寒酸,极为相似的相貌几乎被特性截然相反的发色完全掩盖:一个如冰雪般洁白,一个如烈焰般深红。两人都是席地跪坐,腰板笔挺,双手握刀平放膝上,神情肃穆庄重。

  微风撩拨着两人衣角和发丝,扬起片片雪花,星星火光;对立的气息无言激荡。

  “铮!”刀刃猝然间同时出鞘,仿佛事先说好般分毫不差,两人的动作亦如出一辙,简直就像两台设定精准的机器。拔刀,斜切,如无意外刀尖应在空中相交,尔后残心收刀,然而事实却是白发女孩的刀尖停在对方咽喉处,凝力不发,连带着削落一缕红发。

  “诗蔻迪,你又走神了。”她横了失魂落魄的对手一眼,斥责道。

  被称作诗蔻迪的红发女孩惭愧低头,嗫嚅道:“对、对不起……可是,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大人还没有回来?”白发女孩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诗蔻迪神色张皇:“是!姐姐你别生气……”

  “唉……”白发女孩摇了摇头,撇下太刀,“我怎会生你的气。”她起身信步踱到鸟居前,希望能在楼梯上望见那道熟悉的黑白色身影,然而并没有。姐姐大人从来不会骗她们,说好几点钟回家就是几点钟回,只早不晚;但是,今天距约好的时间已足足晚了近两个钟头。

  姐姐大人……难道说那个肮脏丑陋的外界,还有什么能伤到姐姐大人吗?不。不可能。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姐姐大人是唯一受过启示的人,是神明的使者,无论怪兽还是猎人,在她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害怕。

  “可姐姐大人的身体……”

  “不会有事的。”白发女孩双手轻轻扣上诗蔻迪肩头,凝视着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火焰般灿烂的红发与她的性格并不相称,在遇到姐姐大人之前就是如此,胆怯、懦弱、依赖他人,这样的她压根无力承担手中妖刀的重量。

  夜刀神家代代流传的两把至宝,魔剑“胧”,切开梦境和现实;妖刀“阿赖耶”,斩断因果与轮回。姐姐大人把后者赠给诗蔻迪,明显是对她的期望更甚其姊。白发女孩心里又嫉妒又羡慕,她一直认为自己远比妹妹优秀,事实也的确如此,可姐姐大人的想法就是令人捉摸不透。不过,没关系,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妹妹有的,她也必定会有。因为妹妹就是她的一切。

  “呐,亲爱的诗蔻迪,不要怕。”她温柔地捧起妹妹面颊,露出一个宝石般璀璨的笑容,“无论如何,还有我呢。”

  诗蔻迪眼圈一红:“姐姐……”

  “好啦。没事了。”白发女孩替她抹掉泪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要做饭了,乖。你也希望姐姐大人回来能吃上美味的料理吧。”

  毒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应该死定了,吴凌烟竟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而且,双目充血,表情呆滞,开裂的肌肤下血肉怪异地蠕动着,甚至能够看到正极速粘连的血丝。

  血愈!这不可能!

  传说最上级猎人的血中万里挑一,才可能拥有的超快速愈合力。受众不会产生任何排异反应,再严重的伤势都能强制逆向运行,生死人、肉白骨。虽不至使死者复活,却也有足够的理由被列为禁忌,因为在愈合过程中,伤者的痛觉将完全消失。“连身为人最基本的感受都丧失了,和怪兽还有什么区别?”微光隐修会当场称其为魔血,并且不惜颁布“清洗令”,开展了一场长达百年的清剿,直接导致了魔血持有者灭绝。

  但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还有幸存者?

  “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毒蜂大吼,不等对方回答身体便如离弦之箭弹了出去,惨绿的碧芒化作点点繁星。他的招式不再似点杀人体蜈蚣时那般温柔平和,变得迅捷无伦,且狠辣猛恶。

  吴凌烟不答,踏上一步,铁爪微探,以几乎与毒蜂等同的速度迎向剑尖。如此打法大出毒蜂意料,却也正合他意,一旦双刃相交,他有百分百的把握三招之内将对手毙于剑下。毕竟你只是失了痛觉,专门作用于神经的麻痹毒素可不管有没有感觉。

  然而吴凌烟似乎生来就不会按套路出牌,冲到一定距离竟忽然停住,右手铁爪暴长,宛如冲破星空的银蛇,格开花剑,狠狠砸进毒蜂胸口!毒蜂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猎人工具还可以伸长,无数次猎杀练就的避险反射救了他一命,让他及时向后缩了几寸,只在胸前留下三道血痕。三道血痕,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猎人工具就另当别论:利爪上的钩槽可是专为皮糙肉厚的怪兽放血而设,用在人身上会是什么后果,不难想象。

  尽管也喝了血瓶,伤口还是如坏掉的水龙头般血流如注,“可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吗……”毒蜂痛切地认识到血质间的差距是多么的不可逾越,自己的血调制的血瓶只有缓解疼痛的作用,既不能止血也不能恢复体力,再加上先前被超强威力的子弹击穿,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吴凌烟倾斜。

  “不,我不会容许世上多出一个怪兽的!”

  绝望之下,毒蜂双手持剑,倒转剑尖,生生刺进自己的胸膛!

  蜂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腹部的毒刺,因为一旦刺中目标,拔出时必定会将刺连根扯断,留在目标体内。失去蜂刺的蜂无法维持平衡,却仍拼命挥动翅膀飞向蜂巢,一只只摇晃的身影正是为保卫蜂群刺出的最后光辉,是任何人都不容小觑的死亡绽放——没错,它们永远到不了家了;蜂刺对蜂的重要性,不亚于心,对于人。

  失心必亡,毒蜂当然知道这一点。

  花剑蜂刺的最大奥义,是吸取饲主本人流动的血液,与自身毒性结合,堪比蜂群急袭的一击;剑刺出的瞬间必会正中对手心脏,而对手绝对无从躲闪。代价是持剑者自己的生命。没有人能抵抗毒蜂的剧毒,他吴凌烟不能,长期浸淫毒物的毒蜂也不能。蜂刺无情吮吸着牺牲品的美味血液,整个剑身被染成一种妖异的鲜红色,并且伴随着吸血量的加大不住鼓动,似乎马上就要跳脱毒蜂掌控。

  吴凌烟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很明显并非自尽,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毒蜂的黄衣无风自起,枯黄的皮肤转向灰白、苍白、惨白,进而是死白;每一滴血都汇于剑尖,将碧绿彻底吞没。

  他出手了。

  吴凌烟来不及反应,也没想过要反应,眼中的景象仍然定格在几秒之前。

  黄光闪过,死亡的触角裹住他的全身;一个轻捷的背影突然凭空出现在吴凌烟面前,双手抡起巨锤,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下了必杀一剑!

  剑乃至柔,锤乃至刚,至柔对至刚,剑身当场断成四截,反冲之力震得毒蜂踉跄后退,口中喷出一条鲜亮的血带,身子倒飞出去,直撞到大厅尽头女神像的怀里。无头女神宽广的心胸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包括满身血污的垂死猎人。

  “女……神……”毒蜂吐出人生中最后两个字,含笑逝去。面对死亡一切妄言都失了意义,一切执念都烟消云散,归于尘土;生命凋谢的刹那,在短暂又夺目的光辉中,他看到了神。

  虽然只看到了逆风激扬的双马尾,但那与神像刻画别无二致的完美身段,舞动巨锤挡下蜂刺汲血必中一击的神力,还替他安排了如此“体面”的归宿,毋庸置疑只有神能做到。

  这是恩赐也是解脱,飞翔的蜂坠落于地。

  吴凌烟面无表情,直到确认热闹的教堂只剩下自己一人,才放心地来到女神像前,毒蜂的血就像在女神胸口绽开了一朵腥红的玫瑰。

  他也看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却完全没有把她同女神联想到一起,因为那长长的双马尾他曾经见过。

  不是林小仙是谁?

  但他又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林小仙的双腿确系无法动弹,连膝跳反射都已丧失,替别人挡刀这种事根本是痴人说梦,若说是幻觉,可也不像,至少毒蜂是真的飞出去了,而且切切实实受到了致命伤。吴凌烟不会蠢到认为是自己下意识挡住了蜂刺的攻击并成功反击到毒蜂,逆转的原因毫无疑问是有人相助,也只能是“人”,而非“神”。因为冷原没有宗教,教堂也好主教也好信仰也好,全是民众自发形成,神没有任何理由眷顾吴凌烟。

  白日的冷原不如夜里那般阴森,却也极少看到太阳,终年四季都是大雾缭绕,尤以夏末秋初为最;但今天的太阳却格外耀眼,似乎是特意庆祝吴凌烟那并不光彩的胜利。这样的冷原极其虚伪又极其讨厌,给人感觉就像欲盖弥彰。

  为了掩盖浓雾与夜色之下的黑暗秘密。

  无论如何暂时结束了。吴凌烟转过身,没走出几步身后便轰出一声爆响,强大的冲击尘土飞扬,无头女神粉身碎骨;一个庞然大物破墙而入,缓缓升起怪诞扭曲、流着脓水的身体。

  噩梦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