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似海。

　　看不见月亮。

　　吴凌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背着方珏爬回洞口，双手几乎被铁锁磨掉一层皮。

　　倒不是因为方珏有多重，只是在自己的重量上突然加上另一人的重量，摩擦力全部集中在两手之间，爬上十米深的深坑，自然有些力有不逮。

　　但是林宁和那丫头竟然不见了。

　　“他们俩去哪了？”方珏惊问。

　　吴凌烟摇了摇头，放眼望去唯见一片狼藉，尚未烧尽的幽幽绿火漂浮半空，宛如荒野坟茔里飘荡的鬼火，静夜之中，尤显诡异。

　　没有尸体。

　　莫非是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不，不会。

　　爆炸中心残留着许多砖石瓦砾、尸骨残渣，甚至净化者的尸体也在其中，而并无任何一具亡骸符合那两个孩子的特征，方珏叫了几遍没有回应，想起同乌璐交手时她展现出的瞬间移动技巧，倒也不怎么担心。

　　接下来就该去明罗湖了，考虑到林宁和乌璐都不熟悉冷原地形，吴凌烟一路上留下了不少水银子弹作为记号，凭他二人的智商，应该很容易就能跟上。

　　其实他原本想趁机探查一下洞穴里倒吊干尸的秘密，只是方珏对洞穴抵触心理实在太重，无论如何也不愿深入，吴凌烟拗不过她，只得作罢。反正不管下不下去，洞穴始终在那里，照冷原现在这个状态，也不会有人去填补了。

　　吴凌烟望了一眼南方的天边，明罗湖的方向火光四射，既有令人作呕的绿云，也有冲天的赤焰，根本用不着做什么标记。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有始有终，二十颗子弹摆完，便咬破指尖，重新制作，但所用血量有限，一次只能制作五发，因此标记之间的间隔也就越发远了。

　　穿过这条小巷再走五百米就能看到明罗湖了，为了节省时间，同时尽可能地避开军队，吴凌烟走得是小路，除了在冷原常年生活的人外绝少有人知道，一路上也确实如他所料没碰到任何人影，直至小路尽头。

　　由于没有月光，吴凌烟一开始根本就没注意到前面拦着一个人，方珏也没有出言提醒，以至于他差点跟那人撞个满怀。

　　吴凌烟吃了一惊，连忙收足，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看那人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精瘦的身躯裹在一袭恬雅的白衣之中，十指纤长如兰，好似一位仗剑江湖的翩翩公子，如果不是真真切切地立在路前，吴凌烟还真会以为此人走错了片场。

　　然而他脸上的惊讶之色，又如何能抵得上方珏？

　　她见过这个人，在地下。

　　装出一副温尔文雅人畜无害的样子，挑断她手筋脚筋，骗取林宁直面神之心脏的，正是此人。

　　陈熵。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方珏二话不说，一支血箭尖啸着飞出，从吴凌烟耳边擦过，直取其首！

　　林宁收拾陈熵的时候，她被蒙住眼睛，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形，林宁也一直忘了提这事，所以方珏并不知道后来陈熵所经历的惩罚，一见到他出现在面前，当然拈弓便射。

　　陈熵伸指一夹，将血箭生生夹成两截，目光如刀，从两人身上扫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们认识？”吴凌烟后撤一步，拦在方珏身前，铁爪微微颤动，只待她出声示意，便挥爪扑上。

　　“不需要你出手。”方珏冷冷地说，手指连拨，三支血箭分袭陈熵头胸腹三处。

　　吴凌烟知她心高气傲，但生死关头，也不能由着她胡来，铁爪一伸，封住白衣人退路，口里说道：“别这么任性，这里地形太狭，不适合你发挥。”

　　方珏哼了一声，不再坚持。事实上，即使二人联手，陈熵也凛然不惧，身法如鬼似魅，眨眼间就从站立的位置闪至方珏面前，射出的血箭尽数落空，方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喉头就已然被扣住。

　　又是瞬移？！

　　不，不对，还是有轨迹的。

　　只是那轨迹实在太快，如疾风，如银电，如迅雷，已超出了视觉所能接受的极限，吴凌烟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模糊的影子，下一秒钟他就已到了方珏身前，想要出手救援，早已不及。

　　那是古老猎人已近失传的技巧，瞬步。

　　“手下留情！”吴凌烟脸色煞白，动也不敢动一下。

　　陈熵笑了笑，回头看了他一眼，右手搭上方珏下巴，“怎么了方珏，不认识我了吗？”

　　是一个女声。

　　极甜美、极空灵的女声。

　　方珏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与陈熵截然不同。

　　“冷原的地下埋葬着一位神祇。”

　　是林小仙！

　　她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所见所闻。这个人明明就是陈熵，嗓音和眼神却无疑是林小仙，静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是谁？”惊慌之余，连话都说得颤抖起来。

　　“你心里知道，又何必发问？”拥有陈熵身体的女子淡淡说道，将手从方珏脸上移开，空气中碰撞的杀气顷刻间消弭无形，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仙不紧不慢地将来龙去脉回溯了一遍，尽量说得简明扼要，吴凌烟越听越奇，敢情这个人竟然就是林小仙啊，她的声音竟这般好听。

　　不过这也倒在情理之中，长得那样好看，声音又会难听到哪里去？

　　他在心里将事情从头理了一遍，得知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做陈熵，是林小仙和方珏共同的仇人，尽管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终究还是有些令人接受不能，难道以后林小仙就是这幅模样了？那……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小仙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借用而已，毕竟我还欠他妹妹一些情。”她笑起来就和轮椅上的女孩一模一样，吴凌烟不禁寻思，如果她原本的身体完好无损，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幸运？

　　“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好强啊。”吴凌烟一惊，随口编了一个想法，然而这想法却也不全是恭维，至少他和方珏两人，就一败涂地，完全不是对手。

　　“强……”林小仙冷笑一声，背过身子，“还差得远呢。”

　　五年，不长不短，却是每个人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不知当年所学，还剩下多少。

　　她甚至快要忘记了走路的感觉，曾经掌握的数十种猎人工具，也好久没碰过了。

　　巅峰时期的她对付一个眷族绰绰有余，但此刻的她，又有颠峰时期几分力量？出发前，她从储物柜里随机抽了一把猎人工具，到手的是一柄长长的铜锤，即使在她还是最强猎人的时候，这种重武器也很少使用。

　　但是她还是将它斜挂在背上，踏入漆黑的长夜。

　　最强猎人确已不复往昔，然天下之大，能承此名号者，除小仙外又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