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顾家的书局遍布大景朝,他们家不仅卖书,还收书稿刊印发行。前面说了,文王妃年轻那会儿是个写稿人,成亲后她倒是不写了,可她女儿总想着上行下效,编写个畅销话本子什么的过过瘾。
卫凌想的很美好,可惜她就不是个长性的人儿,她写的话本子永远只停留在第二三章,留下大坑无数。时间一久,卫凌就对写文这事儿没了兴趣。写不成话本子了,那她看话本子总行吧。这点卫凌倒和她妈一样,一度沉迷于各种离奇的风月故事里无法自拔。
可这故事吧,说起来还真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很多时候吧,话本子里的情节总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撞脸感,文笔好的,你看着还逗趣儿,文笔粗糙了,看起来就没劲。卫妹子以一天一本的速度,看了百十本话本子后,就开始觉得无聊了。文王妃也不说她,本来嘛,谁都有一时痴迷于某样东西的时候,她自己年轻那会儿,也是个个中翘楚。
卫凌妹子渐渐抛弃了话本子,在她表哥顾骏修的影响下,看起了杂文游记。在这些游记中,卫凌最爱的就是逍遥子的《天竺游记》。不仅是她这样的闺中少女,连顾骏修这等名门公子,还有那些书院学子也都极其推崇这本书。
逍遥子的文笔流畅、叙事幽默,文风偏白话,在《天竺游记》中,她在将自己从泉州出发,路经番禹、南海、林城、蜀中、至国都长安,而后渡沙河,越葱铃,西至乾归、耨檀、焉夷、陀历、竺刹尸罗、弗楼沙、瞻波、多摩梨帝、师子、耶婆提等二十七国的游览经历用风趣诙谐的文字真实地记叙了下来。
文王妃也爱看游记杂谈,她最早看的就是《佛国记》。早在玄奘西天取经的三百年前,东晋便出了个高僧法显,以近六十岁的高龄跋山涉水跑去了天竺云游将近十五年,回国后便写下这《佛国记》。法显将他从长安出发,历经艰辛至天竺,而后从海上返回的全部行程及其见闻写了下来。文王妃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也能一人一马一剑,踏遍千山万水,快意江湖。
卫凌和文王妃感情极好,母女俩没事儿还会交流交流读书心得,卫凌在看完《天竺游记》后,将这本书介绍给了她妈。文王妃闲来无事时,就会看看打发时间,这一看呀,她也入了迷。文王妃和卫凌不是广宁郡主,她们即使喜欢看逍遥子的书,也不会私底下去查人家的底细。真心粉这点值得表扬,喜欢一个人,就站的远远的,把那人放在心里暗自钦慕。
顾骏修不一样啊,他家是出版商,近水楼台。这事儿说来也巧,逍遥子最早是把稿子投到顾家在长安的书局里的,可这两年吧,逍遥子跑玉溪来定居了,于是双方商量下来决定由玉溪的顾家书局派人上门取稿。
最早逍遥子的稿子是由他自个儿派人送到书局里的,可人家现在已经有了点小名气,顾家书局也怕有同行看到知名作者后挖墙脚,便对一些成名作者的稿件派人上门去取。
逍遥子是张俏的笔名。知道顾家书局要上门取稿,张俏也没不答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于是张俏报下家中地址,定期把写好的稿件交给上门取稿的顾家活计。
顾骏修是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孩子,平时和朋友上街买个书什么的,从来就是把人往自家书局里引的。有一回顾骏修又给自家书局拉了个熟人单,朋友选好书去排队结账,等在一边无所事事的顾骏修恰好看见自家掌柜抱着一堆稿子走进书店,顾骏修于是上前招呼了一声,掌柜见到少东家便陪着聊了几句,顾骏修无意中就得知了《天竺游记》的作者逍遥子不仅住在本县,还是与他同住一条巷子的邻居张家之人。顾骏修顺藤摸瓜的断定出逍遥子的真实身份—前翰林编撰张栋。
张家虽平时不与人多结交,但是一到年节或是赏花踏青的日子,张俏和张栋还是非常重视的。尤其是张俏,总要提前两三天做好攻略,安排好景点、时间、路线、吃食杂物等等,这种热情的样子请参照将要去春秋游的小学生。
张家在一次踏青回程时,碰上了同样出门踏青往回赶的顾家一行人。这也不奇怪,玉溪虽然不小,但能供众人赏花踏青的地方就这么几个,一路上碰到熟人的几率不是一般的大。张栋虽不和别人多来往,但刚来玉溪时,还是去拜访过一些邻里官绅的。张栋长得清雅出众,很有种让人见之忘俗的味道,用张俏的话来说就是记住不她哥的人必定是脸盲。好吧,大家都不是脸盲,见过张栋的都把他给认了出来。
你们都认识张栋是吧?可你们能上前搭话吗?张栋去拜访邻里官绅时,接见他的基本都是家中男性长辈,陪同人员也仅限于与张栋年龄相仿的子侄一辈,小娘子们即便是见过张栋,那也是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哒。爱慕张栋的小娘子多了去了,可没经人正式介绍便贸然上前搭话就是失礼,这种行为绝大多数大家小姐都是做不出来的,即使是美男也不能践踏女人的骄傲。
还好,来踏青的男人中有两三位同张栋正式打过交道,这顾骏修就是其中一位,当时只是个小陪客。
见到逍遥子本人,顾骏修激动了,逍遥子就在面前,我能不能上前让他给我签个名?会不会有点不矜持?他还记得我吗?……
顾骏修纠结的档口,何云超与马文良已经上前同张栋寒暄了。他们两家同张府离得近,偶尔也会在巷子里碰到张栋,邻里之间打个招呼什么的不要太正常,说起来何马两家算是与张家较熟的人家了。
顾骏修与何云超、马文良同是龙山书院的学生,不过顾骏修是九年级生,何云超与马文良才六年级。顾骏修见师弟抢先一步,忙快步上前同张栋见礼。
顾、何、马三家的女眷,尤其是年轻未婚的小娘子们,见自家哥哥/弟弟同张栋搭上话,都有些蠢蠢欲动。可自家那个不走心的熊孩子只顾着聊天、讨教学问,丝毫想不起安抚自个儿姐姐/妹妹那躁动的春心。
本来嘛,如果天气晴朗,大家又正好都在一处歇脚,在草地上铺上一层软垫子,让仆役端上美酒佳肴,然后一起坐着谈谈人生,说说理想,介绍介绍自家姐妹,倒是一件美事。可玉溪这地方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前半响儿艳阳高照,可走着走着到了山的背阴面,它就稀里哗啦的下起了大雨。
山间的道路被雨水冲的湿滑泥泞,不管是牛车还是骑马,路都不好走。大家只能跑到附近的山神庙避雨。众所周知,山神庙虽然是庙,可它比起一般的寺庙要小的多。好嘛,出来踏青的游人如织,附近避雨的地方就一个,人多拥挤,谁他妈的还有闲心给你介绍人呐。
别说,还真有!张栋就是个有闲心的人。他家女眷少,就他妹一个,他和别人聊天了,那他家俏俏不就无聊了吗?那必须不行。景朝好哥哥张栋于是将张俏介绍给了顾何马三人。一番见礼后,张俏同学顶着四周女人羡慕但和善的眼神儿,泰然自若的站在他哥的谈话圈子里静静聆听。
女眷中想来搭话的不少,失礼的几乎没有。几乎没有不代表完全没有,不一会儿,便有丫鬟红着小脸儿向张俏走来,问一声是否需要毛巾擦擦雨水,张俏含笑谢绝。又有,顾马何三家的仆从不时来问是否要喝些热茶?吃块点心?站久了要不要坐会儿?顾骏修、何云超、马文良三人就像说好了似的,皆说不用。
张栋的脑子是直了点儿,但学问是一点折扣的不打的好。人家潜心研究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璀璨文明,虽然只用了一两年的功夫,但你要知道托尔塔星人的记忆能力堪比照相机啊。如果说地球人中只出了一个吉姆.皮克,那托尔塔星就是批量生产记忆超人啊。
张俏每次提到这个就想流泪,她曾那么努力的研究七田真,可记忆力怎么还是那么差呢?张栋就不一样了,他有着超人一样的记忆力,神一般的逻辑思维能力,嗯,还有热血动漫男主般的情商—傻白甜到没救了。
满腹经纶的张栋对上一心讨教的三个少年,居然聊的颇为融洽。顾骏修三人从一开始的欣赏到后来的崇拜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笑谈间,顾骏修一个不慎,就将对《天竺游记》中的疑问带了出来。张栋也不隐瞒,直接让张俏给顾骏修解惑。
顾骏修:卧槽,我喜欢的作者居然是个小娘子,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有没有做丢人的事情?我好想仔细看看她的脸,可我不能。
何云超,马文良:⊙o⊙艾玛,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顾骏修到底没敢细瞧张俏,只在张俏回答了他的话后道了声谢。
何云超和马文良年纪小了些,有些绷不住,在得知逍遥子竟是个女人时,何云超更是失声低喊:“你……你居然是逍遥子?逍遥子怎么会是个女人?”
张俏:“……”
亏得当时人多嘈杂,何云超的话才没引起什么注意。
卫凌的丫鬟倒将这句话听了个结结实实,她是过来问顾骏修讨要话本子的,卫凌没有躲进山神庙避雨,她和表姐顾蔷待在在牛车上,庙里人多,被冲撞了总是不好。卫凌和顾蔷性格不投,无趣的说了些闲话后,顾蔷就去找她的闺蜜陈家小娘子聊天了。卫凌一个人待在马车上也是无聊,便让丫鬟去问表哥讨要话本子来打发时间。
顾骏修得知丫鬟的来意,便让小厮去拿了话本子交给她,丫鬟道了声谢,又偷偷看了眼张家兄妹,便匆匆拿着书跑开了。这丫鬟在卫凌的院子里是二等丫鬟,有一定的晋升空间。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好丫鬟,她当然知道自家郡主爱看逍遥子的大作。得知了逍遥子的真实身份,她肯定要告诉郡主的咯。她要让郡主知道,辣么能干的丫鬟哪里找?
如丫鬟所料,在她偷偷告诉卫凌逍遥子的真实身份后,卫凌差点儿跳起来,匆匆让丫鬟拿着黄铜镜子,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后,卫凌便冲出牛车去找张俏了。男女之间没有经人正式介绍人搭话是失礼,但是同性之间,那就真的没有关系了。
卫凌用那种在她自己看来是款步姗姗,仪态万方,在别人看来是大步流星,步下生风的步伐冲进山神庙里将张俏劫了出来,自我介绍一番后,便热情似火的和张俏攀谈了起来,连眼风都没给当时正在聊天的四个男人。
文王妃是顾家的女儿,和她胞兄的关系甚好,卫凌因而也常到顾家做客,每隔一两个月总要去拜访一下,小住个两三天。可自打她知道了张俏就是逍遥子后,卫凌便打着给外祖母过寿的旗号,破天荒的在顾家住了一个月。
在顾家做客期间,卫凌三天两头的给张俏发帖子,求结交,求做好朋友。可张俏知道她哥张栋的毛病—恐女症、恐想嫁女儿的岳父岳母症。故而即便心里是挺喜欢卫凌的,张俏也没有把卫凌领回家做客,每次会面都是约在外边的茶楼。
卫凌下三四回帖子,张俏顶多应个一两次。卫凌心宽,也不以为意,反而颇为欣赏张俏的个性,觉得她随性潇洒真性情、不爱攀附权贵,更是下定决心要和张俏做好朋友。
卫凌碰到张栋,也不知道是谁更倒霉,张栋人长得好,学问好,但这样的人,景朝也不是就他一个,可偏偏卫凌不仅是个颜控,还是个声控,她觉得张栋不仅长得好,而且声音还会让耳朵怀孕。
有一回张俏和卫凌相约在鞠凤阁聚首,张栋这天也要出门办事,于是就顺路把他妹子送到了茶楼门口。张栋作为景朝好哥哥,离开之前总要嘱咐张俏几句,说话间就和赶来聚会的卫凌碰个正着。张俏见卫凌来了总不能当做没看见吧,一本正经的将张栋介绍给了卫凌后,便眼角抽搐的看着卫凌的脸从白芙蓉变成了红牡丹,而她哥则是满脸写着其实我想走,其实不想留。
卫凌真是一见萧郎误终身,自打见过张栋,她去顾家小住的频率迅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弄得文王妃一度怀疑卫凌是不是看上了顾家的哪个表哥。
卫凌虽说是个开朗的妹子,可也是个守礼的妹子,她会扯着表哥表妹在同福巷子里乱逛,以期能凑巧碰上张栋,多看一眼,却不会冒冒失失的冲到张家一味纠缠。
卫凌就这么单相思了一年多,其间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小心思,只每天不经意间思念一下那个人,感觉有一点点甜蜜,有一点点酸涩,又有一点点无奈和遥不可及。
卫凌不说,可文王妃是她妈,亲的!卫凌的不对劲,文王妃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文王妃悄悄地着人盯紧卫凌,循着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源头。文王妃对张栋倒没有什么偏见,她是远远见过张栋一回的,只知道那是一个告病辞官的年轻人,长得丰姿奇秀,水月清华。待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后,文王妃就开始用丈母娘挑女婿的眼光审视起张栋的条件了。
张栋的背景并不是个秘密,在景朝,他反而还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中了二甲头名不提,在进了翰林院后,他的才华也没有在一众饱学之士中淹没。张栋的文章文笔流畅、层次分明,字字玑珠且务实不虚,不管是起草诏书还是修书编史,凡他作文,都是笔歌墨舞、一气呵成,很有种笔扫千军的气势。他的辞官,让翰林院的几个大学士着实拍青了大腿。
张栋家没有长辈,他对自己的婚姻是有自主权的,文王妃觉得如果张栋对卫凌有意,她还真是不怎么会反对的。辞官回家又怎么样?她娘家是开书院的,让张栋去书院教书做个大儒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他身体好了想继续做官,那更是分分钟钟的事情,让文王举荐一下不就得了。
文王妃不知道,张栋在辞官时,皇帝就一再挥着小手绢表示,病好了就赶紧回来,俺们家还有闺女儿没嫁出去呢。湖阳公主都快把她老子逼疯了。
文王妃等呀等,等呀等,就是没等到张家有任何表示。但凡张栋有意,他就应该有事儿没事儿来文王府拜访一下。卫凌同张俏往来,文王妃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她并不知道卫凌和张俏来往的正真原因,只当女儿是为了接近张栋,才与张栋的胞妹有了往来。且王府外送的帖子是有备案的,卫凌频繁的给张俏下帖子,可张俏回应的却少之又少,文王妃就此认定张俏是个不好相与的也属正常。
如今卫凌都快十六岁了,两三年内必定得嫁人。文王妃等了张栋小两年都没个下落,就开始有点儿心急了。张栋可以不娶亲,可她女儿卫凌是要嫁人的呀。作为卫凌的亲娘,她不允许女儿吊死在一棵树上,必须把这死丫头给掰回来。
接着,卫凌猛然给她妈爆了个大料。
古人都是很含蓄的,像是卫凌、顾骏修、何文超、马文良,包括顾家书局的掌柜,他们虽然都知道张俏就是逍遥子,但却不会在外面宣扬这件事。卫凌之所以把张俏的事情说出来,也是觉得文王妃对张俏有了某种误解,想帮着解释而已。
好吧,卫凌成功了,她妈即便不是逍遥子的脑残粉,也是个真心粉。文王妃在得知张俏就是逍遥子后,几乎立刻就放下了对张俏的负面看法。可对于张栋,呵呵,只要她还是卫凌的亲妈,她就不会任由女儿乱来。
话说,不知道逍遥子喜不喜欢山茶花?茶点也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口味?。by文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