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白一路跌跌撞撞跑出了笑春风，顺着河堤跑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蹲坐在地上，忽然有点想哭。

　　初见的时候，她便对他颇多好奇，他第一回欺负她，她自然是愤怒，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愤怒居然在心口慢慢变幻了形状，他碰过的地方总是让她在意。第二回他没了初回的暴戾，偶尔的温柔与戏弄叫她不知所措，对他的害怕与惊惶居然渐渐消散了，心口浮起莫名的情绪，叫她担忧。

　　那夜他等在树下，她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她不是怕他，她是怕，若是再靠的近一点儿，她便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她便再也不能只是远远看着。

　　他不喜欢她，她知道。他有卓姑娘，她也知道。所以她不能放纵自己，可是每一次他的靠近，都仿佛打开了一把尘封的锁，那些潜藏在心底的喜欢与期待便汹涌而出，填满了她的心底。

　　明明不喜欢她，明明不在乎她，却又几次三番的来逗弄她，他根本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有多过分。

　　“不要再靠近我了。”白小白小声的道，她倚靠着小树，蹲坐在地上。

　　……

　　白小白今天起了一个大早，她在微寒的晨光中含了水漱口，又用手掌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淡定、要从容不迫，要坦然自若。

　　正琢磨着，一人从面前缓缓走过，她面色一僵，一口水便喷了出来，她看见那人听到声响，微微偏过了脑袋。赶紧抹了一把嘴，溜回了房内。

　　白小白躲在门背后，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如今只是看到苏不知，心跳就没办法正常，还谈什么淡定，如今只能远远的避开了。

　　“笃笃笃”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白小白像一只炸毛的猫，顿时跳了起来，不知道要不要开门。

　　怕看见他又想看见他，白小白纠结的团团转，敲门声蓦然变的剧烈了起来，似是不开门便不罢休的气势。

　　白小白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猛然拉开了门。

　　一个爆栗毫不客气的敲上脑壳。

　　“小白，你躲在里面干嘛，怎么不来开门。”云逍没好气的道。

　　“是你啊。”白小白捂着脑袋，内心十分崩溃。

　　“很失望的样子么？”云逍揪上了她的脸蛋。

　　“松手松手。”白小白一把挥开，道，“你来干嘛。”

　　“卓姑娘也服了几贴药了，今儿个要去看看她的状况。”云逍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来，又摸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哦。”白小白也挨着他坐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斜眼看他，道，“你究竟同林紫姑娘有什么关系？”

　　云逍正端着杯子递到唇边，突然闻她一问，居然呛了一口，咳的眉毛都红了。

　　“哎呀，心虚，快说，怎么回事。”白小白兴趣大涨，激动的凑上去。

　　“为什么告诉你。”云逍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捂住嘴，没好气的道。

　　“不告诉我是吧，好啊，以后别拜托我帮你送东西啊。”白小白坐回去，高傲的看自己的手指，道，“我这人日理万机，也是很忙的。”

　　“别别……”云逍急道，一转头，便对上白小白笑眯眯的眼，恨的咬牙切齿。

　　“那你说啊。”白小白又巴巴的凑过来，双眼放光。

　　“别这么看我，渗的慌。”云逍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坐下来，又道，“一边去卓姑娘那，一边同你说吧。”

　　“好啊好啊。”白小白乐颠颠的站起身。

　　两人缓缓走过长桥，日光悄悄升起，驱散了寒冷与薄雾。

　　“我年少轻狂的时候……”云逍感慨的开口。

　　“你现在不也年少轻狂么。”白小白插嘴。

　　“你还听不听？”云逍斜了她一眼，“我刚酝酿好情绪，再打岔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白小白识相的闭了嘴。

　　“那年我下山历练，沿途行医，确也医好了不少人，直到我遇到林紫。她的小狗病了，哭着来求我医。”

　　“难道是大白？”白小白忽而想起那只毛茸茸的大白熊。

　　“恩，当时还很小只，大概这么大。”云逍目露柔光，用手比划到自己小腿的位置。

　　“然后呢？”白小白眨巴着眼睛，继续问道。

　　“我见她有趣，便拿小狗要挟她，逼迫她给我跑腿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云逍略有些尴尬。

　　“不要脸，而且你怎么那么幼稚。”白小白责备的目光飘过去。

　　“别这么看我，我那时小嘛。”云逍抬手遮住白小白的眼睛，把她的脸按到左侧，“她为了那条小狗什么都做，而且一点儿都不抱怨，时间长了，我便内疚了。”

　　“你会内疚？”白小白根本不信，道，“你是喜欢人家了吧。”

　　“是啊。”没想到云逍特别干脆的承认了，“我是喜欢她了，于是不想捉弄她了，便给大白治病。”

　　“于是治好了，林紫姑娘特别感激你，然后你们就两情相悦了？”白小白一琢磨，又觉得不对，想了想道，“不对，照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治好了，人家姑娘不欠你什么，于是走了，可是你爱人家爱的要死要活的，就纠缠人家？”白小白一边说一边露出了鄙夷的眼光。

　　“不是……”云逍居然没有揍白小白，而是感伤的道，“我没能治好。”

　　“什么？天下还有你治不好的动物？”白小白惊叹道，“哦，对了，你那个时候还不是个兽医。”

　　“……”云逍克制自己想要揍她的冲动，继续道，“她帮我做了那么多事，可是我却救不了她的狗。”

　　“这不是重点吧。”白小白戳破他，“而是你治不好她的狗，却耽误了她去求医的时间。”

　　“你就非要说这么直接么。”云逍气道，片刻后又懊悔的道，“不错，当时我年少自负，认为没有什么病能难倒我，更何况一只宠物，因此刚开始只粗略的查看了一下病情，以为十拿九稳，才没有立刻诊治，而是日日逗弄林紫，没想到……”

　　“禽兽。”白小白发自肺腑的道。

　　“后来大白病入膏肓，林紫天天都哭的眼睛红肿，我跟她道歉，她居然没有恨我，我刁难她那么久，她也丝毫没放在心上，只说是大白命不好，还谢谢我辛苦这么久。”云逍懊恼的捶了一下身边的栏杆。

　　“这么好的姑娘。”白小白也禁不住叹息。

　　“所以我愈加喜欢她，也愈加愧疚，后来我快马加鞭带着她回了蓝翔，本来他们几个也常年在外游历，我实在没辙才回去碰碰运气，还好大师兄在，大白才终于捡回一条命。”

　　“大师兄这么厉害？”白小白惊叹道。

　　“整个蓝翔就属大师兄的医术最好，师父都没他行。”

　　“师父说了，出门在外，不能说他不行。”白小白提醒道。

　　“说了又怎样。”云逍说完又四处张望。

　　“那你怂什么……”白小白无语道，“你还没说后来呢。”

　　“后来大白得救了，林紫也特别开心。”云逍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她要走，我便想留她下来，于是打算告诉她我的心意，没想到，她先说了……说喜欢我。”

　　“你一直欺负她，她居然还能对你有好感？”白小白不服，刚要反驳他，忽而愣住了，自己不就是个贱骨头么，不也被苏不知欺负出感情来了，遂蔫蔫的住了嘴，好不痛苦。

　　“她说喜欢我。”云逍望着远方，眼里满是柔情，他道，“我很开心，甚至开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怎么会……”白小白不明白。

　　“我们没有输给误会和分别，却输给了时间和平淡。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贪玩胡闹，负不起责任，日子久了，便对她多有冷落，我辜负了她，于是她伤心出走，我再也没能找到她。”

　　“太不负责了。”白小白也有些气闷，“那你如今纠缠她，又如何能保证会好好对她？”

　　“我为了她看遍了医书，踏遍了山川，终于成了一名……兽医。”云逍痛苦着看着白小白。

　　“别说了，我相信你是真的爱她。”白小白感动涕零，原来云逍成为兽医还有这个原因，不过以他玩世不恭的调调，肯读那么多的医术，并且成为一名兽医，当真是十分难得。

　　“可是她不信了……”云逍苦闷的摇摇头。

　　“怪不得人家。”白小白斜了他一眼，“你这是活该。”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卓青荇别院门口，刚接近拱门，便听见卓青荇的笑声，在这秋风瑟瑟中格外悦耳。

　　“卓姑娘今儿个气色倒好。”云逍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看白小白，按下她脑袋上由于睡觉姿势太过奔放而竖起来的头发。

　　白小白摇摇脑袋，晃开他的手，走进了院子。

　　“是云公子和白姑娘。”卓青荇看到二人，打了声招呼。

　　“卓姑娘好。”白小白一进院子，便看见卓青荇坐在椅子上，苏不知则静静的立在一边，她愣一下，别开脸，道，“苏大人有礼。”

　　“白姑娘客气了。”苏不知礼貌的回道，眼睛却深深的看着白小白。

　　“今天还是白姑娘帮我看么？”卓青荇看了看云逍，伸出了手腕。

　　“是的。”白小白点点头，食指搭上了卓青荇的脉搏。

　　“最近头有些痛，前些日子没有，就这两日痛起来。”卓青荇苦恼的道。

　　“是么……”白小白略一皱眉，又认真的探听，片刻后，道，“抱歉，卓姑娘，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姑娘实在疼的厉害，可以按一下脑袋两侧。”

　　“就只是这样么。”卓青荇失望的去看苏不知。

　　“别担心，会好的。”苏不知温和的鼓励道，那样的表情白小白从未见过。

　　白小白忽而走了神，她想到苏不知就从未这么温柔的对过她，每一次都是粗暴强迫的，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若说是纯粹的恨倒也不像，但要说喜欢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对卓青荇这才叫好吧，明明可以很温柔，明明可以讲道理，可是一面对她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小白？小白？”一声声的呼唤仿佛从天边传来，明晃晃的日光刺痛了白小白的眼，忽而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白小白这才清醒过来。

　　“云逍？”白小白喃喃道，“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发起愣来？”云逍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卓姑娘叫你呢。”

　　“怎么了，卓姑娘？”白小白急忙去看卓青荇。

　　“你帮帮我吧，白姑娘。”卓青荇回头看了一下苏不知，道，“我头痛，不知哥哥不肯帮我按，你是大夫，你帮我劝劝他，他肯定会听你的。”

　　“我？可是……”白小白愣愣应道，又下意识的去看苏不知，发现他正在看自己，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白姑娘，你就帮帮我吧，我只记得他了，你是大夫，你说的话，不知哥哥一定会听的。”

　　白小白想拒绝她，却又发现自己毫无立场，而且初来的时候卓一尘就说了，苏不知跟卓青荇是一对儿，苏大人又每每对自己……她不能再愈陷愈深，遂艰难的张开口，道：“苏、苏大人……”

　　“嗯？”苏不知尾音上扬，明显不悦。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卓姑娘……”白小白咬牙说完，不敢去看苏不知，却能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

　　“你说什么？”苏不知语调温和的道。

　　旁人听来，他这句话似乎只是没听清她方才的言辞，但在白小白听来，无疑就是愤怒加指责了，他的怒气藏在只言片语间，仿佛随时会将她吞噬。

　　白小白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卓青荇，定了定神，道：“卓姑娘头痛，您能不能帮她按按？”

　　秋风略过，是漫长的沉默。

　　白小白忍不住抬头去看苏不知，却发现他双手拢在袖中，发丝与长衫在风中翻飞，一片落叶悠然划过他的肩膀，那双眼睛却比冬雪还要凉。

　　“好。”苏不知终于开口说话，他松开双手，笼上卓青荇的额边，垂下眼睛，再也不看白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