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传奇 第17章 皇子慕玮
作者:岁岁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云庭在皇子府已住了一月有余。

  与林深新月小筑一别,云庭也没再见到过这个眯着眼睛一副懒散模样的世家公子。

  一月之前,新月小筑,林深公子的惊人之举,时至今日,依旧是街头巷尾百姓茶足饭饱后的闲话主题。

  秦安城最富盛名的瑶雪楼也因此被挤得水泄不通,宾客满棚,争相一睹冠世美人的风采。

  琉璃碧月,潇潇暮雨。

  几十年间,论秦国风月场中绝色风华的三大传奇人物,都出在东都重火城。突然消失于世间的淮香楼的戏娘琉璃月,世人谓之妙音绝;入行十年皆丝绸遮面以致无人见过其真容的旖春阁的花魁段潇潇,世人谓之灵舞绝;性情乖张行为浪荡的柳林巷的台柱夏暮雨,世人谓之丹墨绝。

  瑶雪公子,冠世美人。

  林家世子,现任林世家家主林深的一句话,以及在新月小筑的深情一吻与肺腑表白,让瑶雪楼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倌肖余欢,成了秦国风月场的第四个传奇。

  关于肖余欢与林家世子的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从新月小筑流入秦安全城,由秦安皇都流向秦国大江南北,甚至越过边境,频频在封国与卫国的戏楼剧台上演。其间演绎出多个版本,情节之曲折,台词之夸张,人物之离奇,连当事人听了也不由得摸一把心酸眼泪。

  云庭觉得,肖余欢姿容一般,仅仅是看着顺眼的程度。

  世人之所以有如此震惊的表现,最大的原因莫过于不过十岁的大家世子竟然喜欢男人这一点。肖余欢年纪比林深大了一旬,个子也比林深高上两个脑袋,又是青楼小倌,不干不净,林家为当朝贵族,财富遍地,产业无数,其家主的爱好却如此与众不同。

  在林深吻得极其热烈的时候,冲凌急急忙忙拖着一个一脸铁青色的成年男子,趁着大伙儿把注意力投向林世子的时候,把他塞到了林家那奢华至极的大马车里。秦慕璃见此匆匆从包房的外窗子跳进院子,几下翻过围墙,也跟着钻进了马车。

  云庭自然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从二层下到一层的木梯挤满了人,根本过不去,便想着也学秦慕璃一般从窗子跳出去。

  二层不高,云庭沿着外墙,慢慢向下移动,离着不到半身高的地方,不注意一脚踩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窗外是个小花园,园里草木繁盛,云庭沾了一身土,没有伤。

  云庭抖了抖衣服,起身向着新月小筑门口的马车方向走过去。

  冲凌站在马车旁边,警惕的看着四周。

  云庭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上前。既然秦慕璃有意回避自己,自己也并不会好奇心作祟,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来。

  不久,云庭看到林深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肖余欢的手,半眯着他那狐狸眼,一边同身边的人作揖告别,一边含情脉脉的与肖余欢亲昵,肖余欢明显不太适应林深的过度热情,却也表现出了的良好风度,始终笑若春花,时时回应。

  云庭默默地跟在众人身后,看着林深与肖余欢也进了马车车棚。

  起哄嬉闹的人并没有立即散去,冲凌于人群之中挤过来,拉云庭也上了马车,两人并排坐在棚子外延,冲凌拉过缰绳,马车渐渐远离。

  人群中似有云祈的身影,小小的个子淹没在人群之中,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直目送林家的马车远去。

  马车渐行渐远。

  云庭没有回头。

  一会儿,马车进了一所安静的别院,临着九殷江,旁边便是游船码头。

  待马车停下来,大门慢慢合上。

  云庭与冲凌早就下了车,然而那奢华的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林家的管事苏喆站在一旁,丝毫没有上前寻他主子的意思。倒是冲凌凑近,换了声殿下。

  突然,噼里啪啦,像是谁把桌子掀翻,瓷杯子碎了一地的声音。

  林深最先从马车里钻出来,依旧一脸懒散,紧接着是那个被冲凌硬塞进马车的男子,身后跟着低着头的肖余欢。秦慕璃还未下马车,林深头也不回地甩甩袖子,带着苏喆走了。

  秦慕璃下了马车,走到那气的颤抖的男子面前,低声道:“大哥,是我的主意。”

  那男子便是大皇子秦慕玮,浓眉大眼,小麦般的肤色,瘦削的脸庞,精壮的身形,略微有些驼背,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袍子,与云庭之前看过的画像一模一样。见他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您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秦慕璃又道。

  “还有谁知道?”秦慕玮突然厉声问。

  “不知道。”秦慕璃的目光依旧淡漠,上下打量着肖余欢。

  肖余欢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哥,你要尽快离开秦安城才是。”秦慕璃淡淡道,“母后跟曲家在堰城也是有经营的,多半已经发现了,还有……”

  “老三,我警告你,你少拿母后来压我。”秦慕玮愤然,“父皇把我派去西边吃苦就罢了,竟让还那人坐上了监国皇子的位子,母后跟外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还有,这位,不能跟你走。”秦慕璃的话被打断,也没任何不悦的表情,丹凤眼內勾外翘,细长而稠密的睫毛轻颤,薄唇微张,慢慢的把说到一半的话讲完。

  “欢儿现在都是他林深的人了,整个秦安城谁人不知,我还能带的走么?”秦慕玮的双眼像是能喷出火来,方才刚刚平定的怒气瞬间爆发,“你怎么跟那林深走到一起的?”

  “碰巧。我来赴约,他来看戏,我便请他帮了这个忙。”秦慕璃不多解释。

  “帮忙?碰巧?你整天跟着老七摆弄那些破花,别摆弄摆弄着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他林家是林若言的靠山,你当他白白帮你替我掩饰?”秦慕玮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周围林家下人们不屑的眼神,“欢儿先呆在瑶雪阁,你先放些人手护着,千万千万,别让外公知道。”

  “还有你,乖乖地呆在瑶雪阁,没事别瞎跑。”秦慕玮虽是训斥,却是满眼的宠溺与爱惜,勾起肖余欢白皙的下巴。

  肖余欢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近看肖余欢,有些妖媚,又有些可爱,尤其是眼泪一落,更是楚楚动人,也难怪会得秦慕玮的喜欢。

  在秦国,有钱有势的人家捧个戏子,玩个小倌,暗地里偷偷养个男宠的并不算稀奇,不过秦氏一脉,贵为皇族,这种事情却是极其罕见的。

  更何况,秦慕玮是有正妃与侧妃的皇长子,是皇后的亲生孩儿,当朝左丞相的亲外孙。

  秦慕玮一直喜欢男人,却不敢跟任何人讲。

  但是,知子莫若母,皇后还是知道了,曲丞相也知道了。

  秦慕玮骂挨了不少,罚也挨了不少,正妃侧妃也都娶回皇子府了,每天被曲丞相派来的人盯着,若不是这个皇长子的身份,恐怕早就被皇后拿着棍子打断腿了。但是喜欢这种事情,秦慕玮想改也改不过来。

  渐渐地,皇后跟曲丞相不再苦口婆心地劝了,也不再罚跪责骂了。秦慕玮满怀欣喜地以为,外公跟母后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了。

  渐渐地,秦慕玮偷偷接触过的男子,只要有些姿色的,无论身份地位,一个接一个地都不见了,如人间蒸发般。不仅仅是有肌肤之亲的那些,甚至于他没有意思,仅仅是谈得来的朋友,在一起呆过几个晚上,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迅猛果断,滴水不漏。曲正流为幕僚近二十年,又纵横朝堂三十载,怎会让外孙有受人把柄的可能?

  秦慕玮难过,还是不敢跟任何人说。他知道外公跟母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自己。既然改不了喜欢男人的事实,便让自己去发泄欲望,去跟自己看得上的男人欢好,却只能鱼水之欢,一夜旖旎,亲昵过后,就是永别。

  秦慕玮的喜欢,就是夺取爱人生命的最利的剑,就是送爱人向黄泉路的最毒的药。

  秦慕玮知道皇后跟曲丞相的良苦用心,他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恨自己的母亲与外公?那可是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啊!恨自己么?恨自己生为皇子,却不是读书治国的料,那些策论,那些诗词,无论读多少遍也是记不住的;恨自己怕疼怕苦,受不了武术师傅的严格要求,每次练武都装病装伤,以至于在狩猎的时候连弓箭都拉不满;恨自己胆小怕事,每次见到父皇那严肃的脸色,不由自主的紧张到哆嗦,连话都说的颠三倒四,在百官面前,更是脑海空白,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秦慕玮一直很想对父皇,对母后,对外公,对那些整日说着自己懦弱无能的百官说一声,“皇子,也是人。”

  只是,他不敢。

  整整三年,秦慕玮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因为,他不敢。

  直到那一日,桃花树下,眼前的这个少年,永远挂着如春花般温暖的笑容,拉着秦慕玮的手,柔声地说:“公子,你是我的恩人,我喜欢你,我不怕死。”

  柔弱的身子,坚定的声音。秦慕玮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他抱着肖余欢,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秦慕玮不断告诉自己,要护的住,要守得住。

  这些年,因为肖余欢,秦慕玮变得心细如发,谨慎多疑,每次跟肖余欢见面,都是提心吊胆,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没有人跟踪,没有熟人在附近。有时候,只为匆匆见上一面,吻上一吻,需要筹谋多日,该支开的支开,该找理由搪塞过去的也绝不含糊。

  护得辛苦,心中却甜。

  然而,终究纸包不住火,秦安虽大,却藏不住一个人。

  林深这一吻,把肖余欢推到了世人的眼前。

  什么瑶雪公子,什么冠世美人,只要他活着,便是好的。

  秦慕玮害怕极了,自从林家的船悄悄地靠过来,拦住了自己船的去路,林家的管事递上拜帖的时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恐惧便涌上心头。

  接着,见到管事,被威胁去了新月小筑,看着林深上演的戏码,被三弟的管家冲凌拖上马车其间,这份恐惧如同火焰,把自己的心灼烧了千万次。

  布置好了一切,却还是出了岔子,秦慕玮恐惧,更是后悔,后悔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念想,从堰城回了秦安。

  直到见到秦慕璃,这份恐惧的心思才稍稍安定了些。

  对于自己这个三弟,秦慕玮心里是喜爱的。记得最初来静明宫,他才三岁,死了母妃,被母后收养,自己年长他八岁,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漂亮,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就是不爱说话,性格有些别扭。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精致的孩子,却跟自己一样,不被父皇喜欢,也不被大臣们喜欢,而且,母后也不喜欢他,把他丢在静明宫角落的破屋子里,吃的用的还比不上宫里高阶的下人,逢事便挑毛病,还不许自己跟他亲近。母后总是莫名其妙地罚他,罚他跪在静明宫门口,一跪就是一整天,这么小小的孩子,无论外面是天寒地冻还是酷暑难当,从不说什么,就那么跪着。那是自己的弟弟呢,明明想跟母后求情,或者直接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暖和暖和,或者在父皇考校自己功课的时候偷偷说一说的,却一次也没敢讲,没敢做。只是趁着静明宫的下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送一碗水,递个馒头,然后就跟做贼似的逃跑了,生怕被下人们看见了告诉母后;或是过年的时候,趁着大家都去看烟花,偷偷后来到后院,在他的枕头下面塞上几块碎银子,算是压岁钱。自己离开静明宫,开府建制,这个小小的弟弟长大了,越来越漂亮,比自己喜欢的那些男孩子都漂亮。母后也不再罚他了,他在静明宫的生活也好了许多。后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皇子府,地方却有些偏。自己想帮他把王府整修一番,每次提都被拒绝。

  秦慕玮喜欢男人,秦慕璃一直都知道。

  皇后跟曲丞相告诉过秦慕璃,让他劝劝自己的皇长兄。

  秦慕玮告诉过秦慕璃,是心里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是希望他帮着想想办法。

  秦慕玮知道,自己这个三弟聪明,不仅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

  秦慕玮唯一在意的地方便是他整天跟老七混在一起,跟自己却不是很亲近。

  秦慕玮总是安慰自己,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皇子早就跟皇位无缘了,秦慕璃人中龙凤,不甘籍籍无名一辈子,去找老七做靠山,也好过跟着自己的死对头秦慕瑀。

  秦慕玮也知道,秦慕璃一直帮着自己,作为皇长子,秦皇安排了工部的差事,自己一言一行都被百官盯着,没少出错,却很少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多半也是自己的三弟给担下来的。

  所以,秦慕玮听是秦慕璃的主意,虽是生气,却也心安。

  “老三,林深那边……”秦慕玮望了望主屋的方向。

  “大哥,你放心。”秦慕璃估摸着秦慕玮已经消了火气,唤来冲凌,问了一下林深的安排,“我会护他周全。”

  “我信你。”

  秦慕玮搂过肖余欢的肩膀,低头吻上了他的薄唇,深吻过后,低声道,“等着我回来。”

  依依不舍地作别,冲凌与林园带着秦慕玮上了林家的游船,秦慕璃看着游船缓缓驶出码头,长叹了一口气。

  “猪。”林深不知何时站在了云庭的身边,换了一身干净的丝绸长衫,半眯着眼睛,依旧是那懒散的笑容。

  “殿下,林公子说你是猪。”说罢,云庭得意地扬起嘴角。

  “我哪有说……”林深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三番四次地把自己噎的说不出话来。

  秦慕璃轻笑,愁眉舒展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夕阳的暖光中,发丝迎风,垂落两肩,精致的五官映得鲜明,丹凤眼內勾外翘,眸中清冷,却是极美,景影交辉,如画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