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先是以为自己幻觉了,定睛一看,那人却依然还在。
宝蓝袍、黑狐氅、白玉冠,面如冠玉、目如寒星,不是沈彻又是谁?
纪澄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差点儿磕碰到凌子云的鼻子。凌子云急忙往后一闪,差点儿闪到腰摔倒。
“阿澄……”凌子云还不明情状,不解纪澄怎么突然变脸推开了他。
纪澄此刻已经一闪身挡在了凌子云的前头。
这动作让站在树下的沈彻为之眯了眯眼睛,唇角扯出一丝冷笑,定定地看着母鸡护小鸡一般的纪澄。
这会儿凌子云也看到沈彻了,脸上晕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红痕来,他选的这处已经是法弘寺最隐蔽的地方了,四周有巨树环绕,连寺里的僧人自己都少来,更何况是外来香客,也不知沈彻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凌子云懊恼之余,又开始猜测,齐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晋北?他和沈彻还是两年多以前见过的了,就是纪澄娘亲去的时候。不过二人毫无交集,凌子云当时有心上前攀谈两句,却奈何沈彻神情倨傲遂而作罢。
这会儿骤然想见,凌子云在愣神之际被纪澄挡在身后,回过神来之后赶紧上前一步,略微遮住纪澄。女儿家毕竟面皮薄,何况他二人还未定亲,凌子云生怕沈彻说了出去,叫纪澄面上无光,所以就想上去说两句话,套个近乎。
“彻表哥。”纪澄深吸一口气后才发得出声。
凌子云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对咯,这沈家二公子也算得上是纪澄的表哥来着,想来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他也能帮着遮掩两分。
沈彻听见纪澄的声音,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踏在纪澄的心脉上一般,抖得她的心脏都快负荷不了了。
沈彻的视线往凌子云撇去,纪澄立即又斜踏一步挡住了凌子云。
沈彻停步不前,开口道:“原来是澄表妹啊,我还以为是哪对野鸳鸯呢,在这佛门清净地如此放肆。”
这话说得纪澄脸上发烧,凌子云也是尴尬不已,凌子云上前一步道:“沈公子误会了,阿澄是我未婚妻子,我们已经好几年不见,这才有些情不自禁。”
“未婚妻子?”沈彻挑眉,“是么?”
凌子云业已察觉到了沈彻的倨傲,他也不是那等奴颜婢膝之辈,都已经解释了两句了,也便不再说眼前之事,转而道:“不知沈公子怎么会突然到晋北来?想请不如偶遇,你是阿澄的表哥,不如让我们做个东,大家聚一聚?”
“好啊。”沈彻应道,看着凌子云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纪澄和凌子云都愣了愣,本事客套之话,却不料沈彻竟应承了。
凌子云赶紧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凌某在三花楼等沈公子。”
待沈彻离开后,凌子云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位沈家二公子好大的架子,好大的气势,压得人刚才险些喘不过气来,听说是京师有名的纨绔,倒不曾想也有沈家大公子那样的气势,大概因是兄弟的缘故。
凌子云侧头安慰纪澄道:“你别担心,男人家又不是长舌妇,沈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赴宴,想必不会将今日的事儿说出去的,我会让我爹赶紧让人上门提亲的。”
纪澄“嗯”了一声,其实凌子云的安慰对她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因为她担心的压根儿不是沈彻把她和凌子云的事儿说出去,而是沈彻这个时候出现在晋地着实叫她心惊。且今日他是否太好说话了些?
纪澄安慰自己,这都将近三年不见了,便是昔日有点儿什么现如今也该淡了。指不定沈彻到晋地是另有要事,或者是为了西域的事儿?她实在不该太过自作多情,自己吓自己。
凌子云看着纪澄秀美的侧颜,心里的念头又起,还想和她再腻味一会儿,可纪澄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她手头无人可用,想着赶紧回家同她二哥打听打听,可知道沈彻到晋北是所为何事。
纪澄的马车才驶入角门停下,就有婆子奔跑着过来报喜,“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喜从何来?”纪澄为那婆子的咋呼而皱眉,以前她在家里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在沈家待久了,回到纪家再看这些婆子、丫头的做派,就有些不喜。可惜纪家她当不了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公府的公子今日到府里提亲,姑娘将来可是要做国公府人啦。”婆子喜滋滋地道,仿佛比主人家还高兴,其实都是为了这报喜的赏钱。
哪知道赏钱没讨打,却被纪澄眉头一皱地喝斥,“胡吣什么?”
其实那婆子刚听说消息时也是不信的,这会儿她见纪澄不信,也不怀疑,继续咧嘴笑道:“老奴可没胡吣哩,这样的事儿哪里敢胡说,大少奶奶早起才给大伙儿都发了赏钱呢。老爷让姑娘回来就赶紧去他书房。”
纪澄抬腿就往垂花门里去,刚进门就见范增丽迎了过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直逼今日春光,开口就是“姑娘大喜啦。”
纪澄挑眉。
范增丽却还故意吊人胃口地道:“谁能想到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造化?可见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早就说过姑娘这样的品貌,留在咱们晋北那就是埋没。”
纪澄沉脸不语,范增丽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她心里其实明白纪澄心里想的是凌子云,可这会儿子可千万别扯出这档子事儿来。
“姑娘同二公子是早就相熟的吧?大家知根知底的,你嫁过去,那边老太太又素来疼你,前头全是好日子等着你呐。”范增丽小心翼翼地捧着纪澄。
纪澄却是脚下一顿,她心里的侥幸如今已经一丝也无,她万万没想到沈彻到晋北是为了向她提亲。
“大嫂该不是搞错了吧?国公府的公子能向我提亲?是不是旁支什么人,你们听岔了?”纪澄问。
范增丽眼睛一鼓地道:“这怎么可能?沈家请的是彭国公夫人前来提亲呢。也真是难为彭夫人了,这大老远的还不辞舟车辛劳的过来,可见沈家有多重视这桩亲事。”
“沈彻来过咱家了?”纪澄懒得和范增丽啰嗦,直接问道。
范增丽道:“二公子怎么会来?这有规矩的人家说亲怎么能自己上门来,自然是请了冰人说和。”范增丽抿嘴笑着,别看纪澄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内心不知多激动呢,连这说亲的规矩都忘了,这么着急就想见未来夫婿了,于是范增丽打趣道:“姑娘也别着急,二公子年岁也不小了,他家里也等不得,他们家的意思是婚期就定在五、六月里头,到时候你们可要相伴一辈子呢,也不差这点儿时间吧?”
纪澄冷脸道:“大嫂少说两句吧,你也不想想沈家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沈彻是未来的齐国公,怎么会来咱们家提亲?这背后的事情咱们清楚多少?有多大的肚子才能吃多大的西瓜,这世上饿死的人不少,但撑死的也不缺。”
范增丽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她自己也是纳闷儿呢,虽说沈彻花名在外,可那俊朗的模样真是京师里的头一份儿,莫说小姑娘见了心跳不已,就是她这嫁了人的妇人见了,脸都红得不能自抑哩,谁也想不到沈家会向纪澄提亲。
“姑娘真是多虑了。你在沈家住了那许久,他们家定是爱你的品性这才来提亲的。彭夫人也说了,沈家老祖宗和安和公主的意思都是要寻个品貌出众的姑娘匹配二公子,至于家世并不总要,只需清白人家的姑娘就行。沈家也不是要靠岳家扶持的人家。再说了,这二公子虽好,可毕竟年岁也实在不小了,有些人家总难免有所顾虑。”顾虑沈彻这么大年纪还不说亲,可是有什么不妥或者难言之隐?
纪澄冷笑道:“别人家会有顾虑,难道咱们家就没有顾虑?”
范增丽的笑脸变了变,觉得纪澄实在有些不识好歹,便是沈彻再有什么不妥,但那可是齐国公府呢,未来的齐国公府夫人呢。
纪澄在纪青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开门出来的是她爹新近纳的小妾潘氏,生得和当初那向氏有几分相似,纪澄没想到她爹对那向氏竟然还有几分真意,也难怪那时候不去彻查她母亲死的真相了。
为了这件事父女两产生的隔阂至今都没消除。
鬓发微乱的潘氏出得门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纪澄笑了笑,“给姑娘贺喜了。”
纪澄没什么回应,只往屋里去。
纪青见纪澄进来,轻轻咳嗽两声这才开口道:“今儿早晨你才出门,齐国公沈家就托请了彭夫人到咱们府里提亲。为父已经应下了。”
纪澄道:“爹难道就没怀疑过沈家为何要向我提亲么?”
纪青道:“彭夫人说沈家老太太舍不得你,这才来给二公子说亲,也是你自己争气。”
纪澄低头道:“可我不愿意。”
纪青叹息一声,“阿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当初是你自己要去京师了,现在有这样好的亲事,你怎么又不愿意了?难道你忘了你去京师的初衷了?”
“我没忘记,可是子云哥哥帮我许多,他如今也有出息了。何况,齐大非偶。”
纪青道:“什么齐大非偶?现如今,沈家正如日中天,征西大将军在西北屡立战功,那是天大的功劳,多少人家求之不得能把女儿嫁进沈家,你倒好,你也不想想,等你年老之后,凌子云对你能一如既往的好吗?年纪轻轻的,男人一两句好话,就哄得你云里雾里的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爹不会害你的。今日不听我之言,将来有得你后悔的。”
纪澄起身道:“我对子云哥哥有信心,就算我选错了,那也是我自己选的。爹爹不要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你。”
这话许是说得太伤人了,纪青抬手就给了纪澄一巴掌,“你个孽障,你要整治向氏、霍氏,我全都依了你,你还要怎样?我生你养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果然女生外向,早知这样,当初祝吉军想强纳你,我还舍了家财救你做什么?”
纪澄捂着脸道:“既然爹爹当初都愿意救女儿于水火,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女儿?”
纪青觉得纪澄简直是魔障了,放着上好的亲事不要,非要嫁给凌子云,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当初你是给人做妾,现在是嫁人为妻,是将来的国公府人,这能一样吗?二公子的人我也见过,他哪里不比凌子云强啊?”
纪澄这是铁了心了,“就算他哪里都比子云哥哥强,可是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你……”纪青指着纪澄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孽障啊,孽障,你还有没有羞耻心?姑娘家家,开口闭口喜欢不喜欢,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纪澄心知纪青是铁了心要应下这门亲事了,多说也无益,于是道:“可是爹爹不要高兴得太早,沈彻现在未必还愿意这门亲事的。”
如果纪澄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提亲在前,而沈彻发现她和凌子云的私情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