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之笙歌尽 014 那么冷的水谁想跳啊
作者:一个橙子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五月,唐都春风拂柳,草长莺飞,一派风光旖旎。

  庭蓓居里王云岫与其说是细细观赏着手中一支发簪,倒不如说是睹物思人吧。她手中那支发簪很是雅致精美,檀木雕花的细簪把,簪花头是两粒光泽透亮的精小玛瑙衬着一朵小巧的玉雕白梅。

  王云岫的柔荑抚过发簪,花容上带着一抹娇羞笑意,将它分外珍惜地安放在一奁木雕的精致方盒里。她静坐在妆台前,望着菱花镜中自己那略显冷魅的妆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感。

  “小姐,文伯已经在账房外头等您了。”外头响起一阵轻叩厢门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稳重的女音通报声传来。

  云岫涣散的明眸一凝,拢了拢云鬓,但见菱花镜中已然又是往日那历练冷艳的花容,精心修画的丹凤眼熠熠生辉,翘鼻樱唇,身上一袭丁香紫暗团花纹云锦华美雅致,将她玲珑的身段一览无余地衬托出来,宛如花中之王的牡丹。

  怎奈明明是一株白梅,偏生要装得是一棵牡丹,她心中怎会真心喜欢自己这副妆扮?只是,一介女流行走商场,气质上不拿出点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来,倒也真稳不住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人。

  王云岫起身踏出门槛,对贴身伺候的婢女珠画言简意赅道:“让吴伯去准备马车,和文伯商榷好事项,我就要出门。”珠画亦是利落应答,照小姐的吩咐去做了。

  王云岫打开账房的锁,礼貌地请了作为长辈的文仁清先进,分宾主之位坐落,待倒茶伺候的婢女退出去阖上账房的房门后,文仁清语气中带着敬重对王云岫说道:“小姐,王大钱答应将瓦舍街的王家米铺卖给我们满楼坊了。您看,何时着手将那几个米铺盘下?”

  王云岫抿了一口温淡白水,心内一阵畅快,面色却是平静如水,并不急于答复,轻启朱唇问道:“他答应得那么干脆?”

  文仁清嗤笑一声,侃侃而谈道:“王大钱虽说在唐都生意场上颇有几分名声,可但凡和他合作的人都晓得他在利益场上是分毫不让,自然只剩得那些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意往来者,这些肖徒又被我们满楼坊吸引而来,自是将王大钱一脚揣开。这王大钱一急,固然也是上赶着黏来,倒也不足为奇。这生意嘛,虽说利益为上,可不行德道总归是会一败涂地的。”

  王云岫畅然一笑,心下极其赞同,花容一凝,单刀直入道:“文伯,以最低的价盘下,不容他争得一厘一毫。”

  文仁清手中的茶蛊一顿,抬眸悄然瞥过这个貌美如花却厉辣冷静的女子,心下一阵感叹:眼前这位若是男儿身,挤在唐都生意榜首位只怕也没有人不服的。只不过,她似乎对王家大有意见。说来文仁清对云岫算是忠心耿耿的,云岫算是他的东家又是主子,因此也不便多做打听。

  却说,这文仁清本是庭蓓居的管家,因生性敦实沉稳,又有生意场上的独到经验,因此颇得云岫青睐。云岫听闻他早年曾得秀才之名,因乡试屡试不中也渐渐淡了功名利禄的心思,索性做了生意人家的账本军师,日子倒过得比以前做个读书人还好。

  而王云岫不便直接在诸多场面露脸,且将王家击得一败涂地也是她的夙愿,便将满楼坊过到文仁清手中,既能任才所用又可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自然,文仁清是感恩至极,不辱使命,两三年下来,满楼坊在他的经营下是不败反荣。

  良久,文仁清才试探着问道:“小姐,您觉得开价多少合适?”

  云岫冷笑一声,一字一句报出了价格,“不出一千两银子。”

  文仁清脸色惊变,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说道:“这,有点难度,毕竟民以食为天,这米铺可不同于绸缎铺。”

  王云岫默然不语,又抿了口茶蛊中的温白水,目光直视文仁清,眸中容不得半点质疑,一字一句问道:“文伯觉得为难?”

  听小姐冷淡且微含威严的语气,文仁清低头思忖,片刻后才郑重开口道:“老朽尽力而为。”

  送走文伯,王云岫带着珠画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离开了庭蓓居。马车驶向车水马龙的闹市,往支道上一拐,又行两三里地便稳妥妥地停靠在一处亭台楼阁前。

  车夫将随车携带的三级木梯放在地上,珠画便先下了马车,王云岫尾随而出,而后熟稔地走了进去。

  原来这处闹中取静的亭台楼阁乃是唐都富贵人家常出入之地,叫榭曜阁。在这里可听到唐都最新的词曲,看到最美妙的歌舞,甚至品到最绝妙的美酒佳肴,可谓是上有天堂下有榭曜阁。自然,花费可是不少。

  王云岫进了素日常来的雅间,但见一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着一袭华贵蓝袍,手中一把折扇轻飘飘地摇着,正细细地品尝着一小盏美酒。见了王云岫,也没见外,还是那副好似云中鹤的随意洒脱之态,笑说道:“王姑娘,你来了。这榭曜台的桃花酿口感果真不一般,尝尝?”

  王云岫落落大方一笑,花容上已然褪去了往日的冷淡,眸中露出谦和之色,柔声道:“宁三叔,先把正事说了再品尝这美酒也不迟。”

  宁瑶光也不勉强,示意云岫坐落,替她斟了一小杯,又给自己的酒盏满上,这才云淡风轻地玩笑道:“你这执拗劲倒对小且脾气,也难怪各有所长。”

  听宁瑶光提到宁龙且,王云岫花容羞赧,为掩饰面色,玉指拈了精小的酒盏举袖饮下杯中桃花酿。她将酒盏倒置,嘴角轻扬,正色问道:“宁大哥可有消息传回来?”

  宁瑶光身上的邪魅之气渐渐收敛,手中一个力道,将那把折扇利落地收拢起来,无形之中又耍帅了一把,这才肃然道:“领兵出征的消息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厉兵秣马,虽有朝廷后勤备粮,可他们的处境却是内忧外患,必须得自己留条后路才成。”

  “好,我会多进米粮备用。”

  宁瑶光丝毫不怀疑王云岫的能力,他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我会将载德坊的米粮转到你名下,你将这批米粮即刻派送到肃阳。”

  王云岫愕然,身子微微前倾,促然说道:“可我就算把满楼坊的银两都拿出来也只能买下你一半的米粮。”

  宁瑶光桀骜的眉目渐次温和,手中合拢的折扇一下一下轻敲在花木桌上,轻松爽朗地说道:“为掩人耳目,面上你要买下载德坊的米粮。”言罢,从宽袖中将一叠银票移到云岫跟前,接口继续说道:“明日去一趟钱庄,将银票存到载德坊名下,那批米粮马上着手运走。”

  王云岫身子一颤,花容肃然,将那叠大数目的银票妥妥当当地收藏起来,和宁瑶光一番言简意赅的交流后,已然明了于心,却掩饰不住内心的隐忧,说:“我明白,肃阳是离宁大哥驻军最近的邑地,只是肃阳人丁不多,又不是繁荣贸易之地,一下子运送过去这么多米粮,必然会引人耳目。”

  宁瑶光呷了一口美酒,胸有成竹又带着玩笑的口吻地宽慰道:“放心,那里自会有人接应。只是,借你唐都拼命十三娘的名头做这趟生意方便。”

  王云岫无所谓一笑,这倒是很好的幌子,她王云岫在唐都生意场上狠辣的名声由来已久了,这种生意有她涉足一点也不奇怪。再说,若不是宁家人在暗中庇护她,她不会在短短五年内立足商界,不说报恩,就是为家国安邦,她也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将要事商定好了,王云岫便要起身告辞,却见宁瑶光将一封书信缓缓交到王云岫跟前,带着温和无奈的笑意,说:“这是小且写给你的信。”

  王云岫眸中的柔情一闪而过,心内一直镇定不乱,可瞧到封页上那熟悉的遒劲流畅的笔力,心竟然一时乱了分寸,急急将那封书信收在怀中。

  宁瑶光将王云岫微小的变化看在眼中,不觉叹息一声,无奈道:“就算小且等了你这么久,你,还是放不下心中对王家的怨恨?”

  王云岫愣怔,清丽的眸光渐次涣散,喃喃低语反问道:“难道不恨吗?我娘是怎么在王家做牛做马最终又凄然死在王家的,我又是如何忍辱压抑在王家存活最终又被逼到那个境地的,我一直忘不掉。我想忘啊,可是每每逼我自己忘掉,心里的恨意反而越发像滔天大浪,恨不能杀了他们。所以,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要这么做。”

  王云岫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涌出,深吸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又是那样艳丽的姿容。至于宁大哥,如今她才明白,那是她割舍不掉的。可是,却又是她此生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

  因有要事在身,王云岫强自压下心头的情愫,向宁瑶光微微颔首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