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转过身来，一边暗自叫着晦气，一边拿出旁边破木箱子里的一张旧抹布，在自己的脸上和胸前乱抹一阵，同时心里也下了一个恶毒的想法，那就是待会动手时，绝对要好好给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个狠狠的教训。

　　任何人受到如此的“待遇”，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老李把他浑浊而且深深凹下去的眼睛紧紧地眯了起来，看着前方。

　　不远处，是官道的转弯处，过了那里再往前走大约半时辰的路程，就到了那个他常常用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地方。那里还有一条岔路，以前，是通向一个小村子的，但后来，那个小村子的土地被滨州官府征收了来做商业开发，他们只得背井离乡，而如今，商业开发什么的也没见起来，相反路还荒废了。

　　老李便是用这种近半拐骗的手段，将一个个倒霉的外地人拉到那一处附近处理掉的。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的话，那此时仍坐在车上的他，肯定早早地就被上百怨灵给拉下地狱了。

　　而老李不以为意，草草地擦了身上的污垢，感觉到那股难闻的呕吐物的气味实在是擦拭不掉，便也放弃了擦干净的想法。

　　心中愤懑起，迁怒似的在瘸腿的老马枯瘦弯曲的脊背上狠狠地甩去一鞭，打得马儿悲鸣了起来，不得已加快了三分脚步。

　　老李嘴里漫骂着。

　　“再叫，接完了这一单，就把你卖给屠夫，吃你的肉！”

　　他说这话时，却不对着老马的，而是转过头去，看着正随着车子行进而不断晃动的门帘，确切的说，他想看的是在这帘子后面的那两人。

　　这话里面的杀意就很明显了。

　　如果是普通的客商，或许还真的会以为这个性格偏激老车夫真的在责怪他的马匹，而如果是江湖中的，就算不是高手的一般行客，都能感觉到他语气里那股除了漫骂之外，含混着的三分凶意。

　　这就像是在高山密林之中，同样经验丰富的猎人和猎物偶然相遇时，双方都能从对方脸上或毛发里的伤疤，手臂的粗壮，爪牙的尖利，甚至某一瞬间投射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到它或他要做什么。

　　车厢里的于谦立即感觉到自己脑里有一股电波似的东西流过，让他一个激灵，警觉了起来。

　　但是，在这股警觉之后，他却不像是猎人遇到野兽一般保持着它，脸色几乎又恢复了平静，一下子紧绷的手臂也松了下来。

　　就如同是森林中相遇的猎人与野兽一般，如果这猎人经验丰富，对附近的情况又极为熟悉，而突然从灌木中跳出来的家伙不是他值得一看的猛虎，而只是一只落单的鬣狗，他是的警觉之心绝对会大弱，这不是轻视，而是拿出与猎物实力相匹配的能量对待着的而已。更何况，这跳出来的不是那还会偷袭人后庭的鬣狗，只是一只急红了眼的兔子而已。还是一只老弱不堪的。

　　于谦耻笑道。

　　这道理，不仅通行于山林之间，在江湖中亦是。初出宗门，自以为天赋异禀的少年偶遇某一纵横江湖数十载的剑客，所能看到的，只是后者冰山一角而已，而在后者看来，则就像是高屋建瓴，对于弱者，一览无余。而杀鸡焉用牛刀，少年邀战剑客，少年有几分力，剑客自然出几分力。

　　感觉到危险，但接下来又感觉到这危险实在是比自己预想的要差很多，刚刚提起兴趣的于谦不禁失望了下来。

　　“原来只是这种货色呀！”

　　“哪种货色？”凤儿问道。

　　“随处可见的野山鸡，咕咕叫着很烦人，不会下蛋，还到处偷人谷子的那种。”

　　“那可真是可恶啊！”

　　“哈哈哈哈！”

　　在门帘外，老李听到里面传来的调笑声，没有察觉到这话里的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两个小家伙死到临头来，还在说说笑笑的，很显然就是涉世未深嘛！可惜啊，他们原本还可以应该有大好的年华可以挥霍，却要终结在他这个糟老头子手里喽！

　　但是他问内心，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嘛！

　　一道惊雷，将他从那个世界传送到了这个世界。

　　他丢掉了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名校毕业生待遇，月薪上万的工作，健康的身体，美丽而贤惠的妻子，马上要还清的房贷，而让围堵卑微的灵魂委屈蜷缩在当初就已经四十来岁的穷苦人身上，开始更加委屈的生活。

　　这又找谁说理去呢？又应该去怪谁呢？

　　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想，我这么做，老天也在看吧！

　　如果老天要惩罚我，那他为什么不先惩罚自己呢！

　　每次“做生意”之前，老李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他。

　　每次这么一番之后，本来还有一些不忍的心便也就安静了下来，至少没那么愧疚了。

　　十几两银子，两条人命。

　　老李觉得这生意值得，因为要失掉的命不是他的，而银子将会是他的。

　　本钱，就是一匹老马，一辆马车。

　　如此想着，他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帘。

　　是猎人在害怕着猎物逃走，而这猎人却没有料想到，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猎物，早就注意到了他而且还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他在以为他很强大的同时，在非他的某道视线中看来，很弱，非常弱，弱到根本不值得注意。

　　一辆破车，一匹老马，一个老头，一个少女，一名少年。

　　车没有感情，老马只想着喘口气，啃一口嫩草，老头儿念着如何赶紧利落地杀人，少女则在努力回忆着是什么样子的鸡才回去偷人的谷子，少年则是很单纯地在偷闲着睡懒觉。

　　一大一小的车轮，骨碌碌地行到了那处老李盼望已久的岔道上，长久形成的习惯使得瘸腿老马没有缰绳的拉扯而停了下来，喘气粗气，踱开步子。

　　那一刻，老李脸上耻笑老马的笑容保持了0.0001秒，而在半句话后，他将会后悔在这里停下。

　　“老畜生，你也有灵性……”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老李从他眼角的余光里，忽然看到了一个伸出来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