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对于楚茂源来说格外的寒冷。

　　在地区审计局的一次全体干部职工会议上，贺副局长宣读了一份中层领导干部任职名单。

　　在这份任职名单中，孙副科长和张副科长均如愿去掉了“副”字：前者任工业企业审计科科长；后者任商业企业审计科科长。虽然审计局目前只有企业审计科这么一块牌子，一个大通间的办公室，下面的工作人员也没有科别的划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行政事业审计科的陈老头最多干两年就要退休了，在审计局他也一直是副科长，这回终于有了正科长的名分。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平常说话慢慢吞吞的，爱笑，笑容里透着老年人的宽厚慈爱和与世无争，丝毫不介意镶过的假牙暴露在别人的目光里。陈老头在贺副局长念到他的名字时咧开了嘴，金属牙套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这一回陈老头的笑多少显得有些激动，也有些别扭，脸红得像公鸡冠子，一个人自顾自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啥，似是表示谦恭，又似自我解嘲。

　　对陈科长的任命激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

　　下面是新任命的一批副科级干部——

　　财政金融审计科长期出席局办公会议的那位，任副科长；

　　行政事业审计科任命了一位副科长；

　　基建审计科任命了一位副科长；

　　企业科任命了两位副科长：其中一位曾经主审过地区糖酒公司，任商业企业审计科副科长；另一位就是给楚茂源介绍过对象的那位大姐，任工业企业审计科副科长；

　　档案室小卢任局办公室副主任。

　　宋副主任坐在楚茂源旁边。无论贺副局长念到谁的名字，他都带头鼓掌祝贺。有时候他的鼓掌能引起热烈的反响，像对行政事业审计科陈老头的任命；但到了宣布小卢的任职时，全场就只听到他一个人的掌声。不过他并未让人觉得他因此有多尴尬，相反，他的表现仿佛彰显了他处在更高的层面上。今天的任命仅仅局限于中层领导干部，并不涉及到他本人——也只有这样才符合他当前并不完全明朗的身份。也许到了将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有一位组织部的副部长，亲自带上写着他一个人名字的红头文件，在为他一个人召开的全局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对他的任命。而今天他送出了慷慨的掌声，未来必定会获得更加积极的回报……

　　贺副局长接下来还宣布了几位主任科员和副主任科员的任命。

　　楚茂源到机关的时间不长，见识有限，他不明白为啥可以在科员的前面加上表示职务的定语。过了很多年他才晓得这叫“享受相应待遇的非领导职务”！他要是深谙此道或许也就不至于会那么较真了，因为即使不能担任领导职务，在机关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混资历。所以说楚茂源的聪明只占了能力这一面，而对于世故这一面，他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个白痴。一个在某些方面特别聪明而在某些方面又不那么聪明的人，注定会使他的人生充满变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那天的会议上，夏言公一反常态地没有讲话。从头到尾，都是贺副局长一个人在说。但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怀疑，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的背后操纵者，就是这位只读过《毛选》的人。

　　……

　　完了。

　　这么隆重的一个会，就这样开完了。楚茂源充当的只是这个会议的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

　　楚茂源的心凉透了，像极了外面的世界。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背，可老天爷还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