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命 第九十九章 无情只是人间
作者:雪逝风流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个百姓若是看到帝王仪仗,或许会虔诚跪拜,或许会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想法,成为下一个刘邦或者项羽。

  一个初初入神的修者看到非凡,亦会生出强烈的追赶欲望。

  一但个纵横天下几无敌手的大非凡境,若是蓦然见识到真正颠覆苍穹乾坤的天道伟力,便很难再生出追赶的意志。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渺小,诱惑却纷至沓来,欲望就会像心魔一样疯狂滋生。

  人在这种时候很难维持初心,只能渐渐沉沦,甚至不能维持原本的境界。

  就好像很难有帝王会生出吐哺星辰大海的情怀,只会牢牢掌控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称天子。

  天地人三才,同站在大地上,同仰望一片天空,他们终究成不了天,却想有别于人,以凸显作为帝王的至尊威严,只能把整个人间变成猪圈,其他人就成了他们所谓天道意志之下的走狗或者猪猡。

  帝王是不允许猪猡比自己更接近天空的。

  而这样做的坏处便是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渐渐向猪猡退化,于是原本的猪猡就只能沦为蝼蚁爬虫。

  千古王朝就是这样渐渐走向衰亡的。

  无畏两个字,很多时候代表着审判和死亡,尤其考验人心。

  这个时候,独立的个体就会比庞大的团队更快觉醒,卑微的生命比高贵的生命更快觉醒,心有情怀的人比欲望驱使着前进的人更快觉醒,从天道的阴影里跳出来,成就真正的无畏,向着天空勇敢前行。

  而青柯等人,恰恰能归为前三种人中的某一类或者以上。

  尤其是青柯,被封印在黑暗岁月里无尽岁月,在大青山那个最偏远的山村长大,卑微得不能再卑微;若是有朝一日需要他舍去所有,除了青白青草和花辛命三人,他可以连命都舍掉,自是几无牵挂的个体;而他是大情怀家青帝的孩子,心中有戾气,更多的却是成就父亲那样的情怀,可谓三者全占,亦是最先从这种颓废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一个除了情怀和两位亲人,以及一个喜欢的姑娘之外,只剩烂命一条的少年,大青山下雷霆暴雨泥泞中,竹剑指天破骂都不曾胆怯过,而今二十之龄成就别人千年苦修境界,更知晓是父亲化衍大道之后天地间最初以婴儿姿态诞生的完美生命,拥有无限可能,连命都舍给情怀数次,生生死死临了如此多遭,如今破道入非凡,神藏尽显,岁月无尽,来日方长,怎地却怕上这狗曰的天道了?

  青柯竖起中指,轻蔑地指向自己鼻梁,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把中指重重地按了回去,紧握成拳,双瞳忽然蕴出一抹紫光,似那紫曜星芒,深邃旋流,心中养着的那把虚剑,忽然遁入双眼深处那紫曜星旋深处,两道剑光闪过,似彻底斩去了心中那抹天道阴影,刹那明亮了双目眼神。

  纵横无抑的锋芒剑意至体内迸射而出又刹那消隐,青柯渐入安宁,一身气韵更加沉淀凝练,却又缥缈无端,给人如渊临渟般浩瀚虚幻之感,倏然仰首,幽幽落落地望向虚空:

  “有朝一日,我要让大道,临驾于天道之上,以人意驱天心,御无穷智慧,任众生翱翔。父亲,我会成为你的骄傲的!”

  他这般喃喃自语,却又仿佛以心血为祭,对着这冥冥青苍鸿蒙混沌,许下宏愿,立下誓言。

  他曾对青白说,青白也曾转述给妖后凝音听闻:“别轻下誓言,别轻许承诺,别太善良。”

  因为在他心底,誓言如命不可逆;承诺似情不可负;而良心是他立世的根,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良心当根本,太过烂施,会淹死别人,也会枯死自己,得分人!

  所以哪怕心甘情愿为卫后做过河卒,生死边缘趟过数次,也未曾许过什么誓言放过什么狂话,只是顺着良心心怀,默默地过河纵横,引传说非凡将帅纷纷落而斩之,一路行来,直至而今……

  历经数次生死,进过几处秘境,得传几份情怀,心中戾气淡去几分,看这世事人间多了几分宽容和远景,还多了许多可爱可敬的人,便多了许多人情味,许多美好与留恋,自然而然地生出情怀。

  情怀的真谛,或许就该是以良心许下的宏愿!

  一如那“安得广厦千万间……”

  一如那“衣带渐宽终不悔……”

  ……

  而今青柯破而后立,以情怀性命相许,许下了宏愿,要那天不遮眼,要那神仙圣佛退散,要那众生不沉沦,要那情怀不死不灭,要那良心智慧无尽午休!

  这愿望或许真的过于宏大了,大得比天还没边,若是在云国京都那些勋贵世家门阀聚会前,在南朝士大夫清谈宴席上,在妖域北地那些弱肉强食的雪峰上许如此誓言,哪怕在大青山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都只会收获无尽的嘲笑和看白痴一样的同情眼神,绝不会得到赞美,哪怕是虚伪的奉承。

  可他只是静静立身荒漠里,脚踩着荒芜得如同灵魂消散后化作的荧光点点的黄沙,背靠着脊梁般横亘大地的登星支脉,静静地许给天听。

  天没有笑他!

  反而降下巍巍天象瑰丽奇景,以壮他肝胆情怀!

  冥冥青苍忽然化作倾天漩涡,在他头顶流转,旋心衔天接地,其间圣光流转,仿佛通道,仿佛为他开的天门。

  滚滚青灵从不知名处落下九天,化作青灵碧海。

  炽亮闪电从灵海中炸落荒漠,把翻涌的灵海撕扯成云絮飞瀑,从四面八方斜斜漫延而下,铺满荒原,把他蕴绕其中。

  青柯如置身云雾缥缈中,电芒在云雾中炽亮闪隐,仿佛无数条神龙在他身遭飞腾蕴绕,玄光旋心像通道矗立他头顶,使得他看上去如同功德天下即将圆满飞升的圣人。

  哪里是宏愿虚无缥缈,而是人间敢想不敢为!

  何须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青苍大善,以无命之源催生灵命大道,更是万源神藏,泽惠苍生。

  无情的,是这个人间而已。

  青白花辛命等一干人被雷霆惊醒,看着置身青海云絮电龙寰绕中如仙入神的青柯,震惊不已,神魂震颤不已,心底那丝被天道伟力倾轧留下的阴影道伤,瞬间消散无形。

  人间但有此无畏,才是可爱人间。

  人间但有此情怀,太平二字,终不会是幻梦一场!

  只是,天道阴影才在心底消散,无畏才刚刚溢满心灵,丝丝缕缕的担忧,却在青灵云絮中蕴绕开来。

  众人瞬间从颓然失落至无畏豪情,被这蕴绕的担忧沁染,忽然清醒过来。

  煌煌天威,终究没有完全灭杀七十一位非凡,还有一十三位成功逃匿。

  这些人见识了青柯等人的强大,知晓再不能颠覆卫后云曦花狐三人的天下谋,再被天道盛威倾轧影响道心,从此心魔深种,天知道会不会如云皇图一般,干出求之不得便毁灭天下的大逆之事?

  何况,南朝妖域尽皆落下三十七位非凡,云国那场流星雨,亦当是三十七位,除却裴距重伤,剩余三十六位完全健在……

  一共还有五十位非凡!

  青柯心中猛地无油一跳:五十……大衍之数!

  这警兆才在心头泛起,青柯旋即自嘲一笑,真是神经质了,哪有这般巧合,纵然教育家曾化身青莲在此间留下传承,若是真有这神乎其神的大衍易术,刚刚只怕早就用出来了。

  “咦?”

  这般想着,心中那把心剑忽然震颤,青柯刹那凝神感知,察觉到神圣剑意

  从东方破空而来,轻咦出声,抬起头来。

  青白等人亦相继生出警兆,仰头望去,只见一道峥嵘剑芒如长虹经天,斜斜而落,其中所蕴道力,竟然不输自己等人分毫,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血腥气息,显然在穿梭天域之中,已然杀过人饮了血。

  众人正要予以还击,忽然察觉到剑中蕴着的一缕熟悉气机,不由微微一愣,随即面面相觑,讶异中带着欢喜。

  青柯扯嘴一笑:“云不归这家伙,居然也破道入非凡了。”

  初云楼长枪微震,微眯着眼,目中蕴着跃跃欲试的神光,说道:“好强!”

  裴青墨白了他一眼,初云楼讪然一笑,偃旗息鼓,默不作声。

  那道剑芒行至众人斜上空,忽然自行兵解。

  云国京都,云不归站在卫后身后,也微微笑道:“没想到这群家伙这么强,终究只杀了一条漏网之鱼。”

  卫后笑而不语。

  而荒漠之上,青柯看着云不归那道剑芒消失的空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