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铃 第4章 阵前倒戈
作者:铃淅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慕容轩只知道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银枪,思考那六个字的含义。

  他的倒戈,可以换取妹妹的性命,也势必会葬送焰城军的未来。

  妹妹的命运,操控在他的抉择中。

  雪花再一次飘落下来,模糊了慕容轩的眼眸。睫毛上占满了水汽,湿润的眼眶很快被刺骨的寒风吹干。

  这一刻,他真正将眼泪流到了心底。因为他右手高高举起银枪,却是调转了枪头。狂风吹散了他眼眶中凝固的泪水,深沉的眸子里只有坚定和决心。

  羽冀营将士们全部都看得清楚。他们的主将策马奔向楚军,一枪便挑翻了最近的一位将领。接着停也不停,便是第二枪,第三枪…风雪大作,银白的世界里布满暗红,楚军的鲜血溅在慕容轩脸上,他只是木然地瞪大双眼,望着面前一具具尸体,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妹妹的踪影…

  楚军主帅很快反应过来,大旗一挥,战鼓频变,羽冀营渐渐被楚军包围。慕容轩眼眶微红,累得已经有些接不上气,可他的银枪依旧还是傲然举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刺向身边的盟友。羽冀营得了主将的意思,愈战愈勇,楚军将士满脸惊愕已经化为怒火,面对翻脸相见的盟友,丝毫没有手软。

  雾气渐渐散去,出现的这一幕让慕容天大惊失色。可他毕竟是三军统帅,很快也反应过来慕容轩的失态必定与失踪的慕容薏有关。他并没有及时阻止,而是安排其他营继续集中精神对阵齐国大军。他策马飞奔,赶到羽冀营时,慕容轩却不见踪影,只有几名羽冀营副将还在与楚军厮杀。

  不远处,慕容轩弃了银枪,挽弓搭箭,竟是裹挟内力三剑齐发。他的箭术虽不及枪法那样出神入化,这么多年也极少失手。利箭刺破薄雾,正向着楚军主帅陈泗飞去。饶是陈泗为帅多年,面对三支破空疾羽一瞬间也失了颜色。兵荒马乱间,慕容轩借力腾空,落在陈泗马上,一柄短剑已经割上了陈泗的脖子。

  甚至没有留给他遗言的时间,也没有告诉他缘由。慕容轩一用力,陈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更目瞪口呆的,是在大雾散去才看清这一切的齐国主帅。他很快意识到最有利的时机来临了。齐军最后的留守部队一应而上,与早已自相残杀溃不成军的风楚军队厮杀一片。

  齐军如浩浩江水,冲散了焰城军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慕容天心知败局已定,仍旧派上了焰城军全员。这时人数的多少已经改变不了战局的走向,慕容轩的失常也早就超出了他的控制。即便最终要被齐国覆灭,焰城军也应该做出最顽强的抵抗,即便现在的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慕容轩半跪在雪地里,半天才找回了力气。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场战争会给他父亲二十年来视如亲人的焰城军带来什么。紧握剑柄,面前混战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齐军主帅。如果自己能过去,如果能挟持他问清薏儿的下落,如果…只是刚才用内力齐射三箭已经耗尽最后心力,现在更是连站起来说句话都是奢望。无力地转头,就看到父亲已经被齐军围在了包围圈正中央。

  他的父亲戎马一生,烈烈威名他从不曾怀疑。可是薏儿的失踪和自己的失常,给这个功勋卓著的大元帅造成多大的心里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尽管父亲从来不挂在嘴上……

  慕容轩用尽力气抓到一把弓。他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这一把残破的弓箭能做什么。父亲身边的敌人,太多了,太多了,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雪越下越大了。白雾覆盖眼帘,慕容轩觉得什么都看不真切,眼前一阵阵重影,又一阵阵发黑。颤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皮沉沉的,可是他没有就此闭上眼睛。

  父亲单枪匹马的身影,那样的英姿,追溯回他幼年最美好的记忆。他曾经偷看父亲习武,一招一式决绝果敢,那是他儿时最崇拜的英雄…

  接近昏迷的慕容轩没有看到,他的英雄在包围圈里渐渐倒了下去。“天“字旗早已残破不堪,在刺骨寒风中一阵阵发抖。

  可是,那面支离破碎的旌旗终究还是飘扬在空无颜色的苍穹。

  与此同时,北境山峦上。一个绝美的女子正抚摸着一把弓箭,那温柔深情宛如少妇凝视刚出生的婴儿。金弓在冰天雪地的倒映下更加闪耀,漆上去的云纹华贵绝伦。

  一支没有浮饰的箭,尖端燃火,搭上了金弓。

  “真是可惜呢。”女子倾城一笑,不知是在为华美的劲弩叹息,还是在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叹。

  箭端烈火竟没有因风雪减退,反而愈燃愈烈,直到命中目标。

  慕容轩只感觉右半边脸一阵钻心的疼痛,随即是长久的,比痛彻心扉更痛苦的麻木。

  他如愿地昏了过去。

  暗红的血水顺着指尖滴下,在脚底汇聚成一条浅浅的血河。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过手执银鞭的女子却仿佛很享受地深吸一口气。

  “又昏过去了,泼醒。”女子柔声吩咐。

  一桶彻骨的冰水自上而下,慕容薏只觉得凉意透心。一阵阵颤抖后她恢复了神智,甩甩头,抬起眼睛,直视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啪!”清脆一声,慕容薏的脸外到一边,流血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只是这个微笑,无论如何解读都不是自嘲。

  秦素月一掌煽过,犹不解气,胸口一起一伏:“慕容薏,你凭什么,凭什么到现在还这样不可一世地看着我!”

  慕容薏再次扭过头,睁开一只眼睛,在散乱的发丝之间盯着她。秦素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无论她多么愤怒多么焦躁,面前这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用一种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无论她如何用尽全力将银鞭甩向这个人,她只是身体随着抽打微微晃动,死咬嘴角咽碎了痛楚。面前这个人,她有多想将她碎尸万段,这是她潜伏在慕容家的那些年,每个夜晚都会思考的事情,是她每次直面慕容薏,脑海里都会回闪的画面。

  但是她不能。圣女亲旨,必须将慕容薏活着带到洛沂。因此她只有在这里给她造成最大的伤害,让她一生都无法恢复原貌的伤害。

  银鞭已被血染红。从早上开始,在等待族人消息的同时她就在这间密室里折磨着慕容薏。她一向不屑于那些刑具,她最爱的银鞭才是最犀利的工具。不久前得到族人消息,慕容天阵亡,焰城军几乎全军覆没,她最在意的那个男子,半边脸永远没有机会再袒露在阳光之下。她笑了,笑了很久,笑得很开心,绝艳容貌更加顾盼神飞。那些黑暗里的日子,那些卧薪尝胆换求一个很可能根本不会成功的结果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现在,她只需要给面前这个带给她无限恨意的女子一个和她哥哥相似的结局,她的怨,她的恨,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只要慕容薏被推上洛沂族的祭坛,族人二十年的恨,也可以结束了。

  秦素月想着想着,又淡淡地笑了。慕容薏这个傻女孩,还真当自己是莫逆之交呢。若不是那女孩如此信任自己,她哥哥和父亲也不会放松对自己的监视吧…那个傻女孩,还是帮了不少忙。既然如此,自己不妨就告诉她真相,让她死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