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暄王府。
阔敞大气的宅院,陈设简约却不失风范,窗棂阁院都是时下流行的样款,内置井井有条,庭院尘埃不染。
暄王爷凌江是当今楚皇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是他最信赖最认可的一个兄弟,十八岁时便以主帅身份领楚军十万,与强敌齐国在边境血战三天三夜,直到斩下敌方主帅的头颅,班师回朝,晋献大殿,引得众文官武将侧目纷纷。从此他领兵十载,帮助初即帝位的楚穆帝巩固河山,强齐再不敢南下倾楚地,楚国也得以精修勤政,二十年来国运昌盛,远远超过了曾经不相上下风国,直逼齐国。
而此刻,这位早已退居二线的亲王正在自己府中大发雷霆,一干丫鬟下人都战战兢兢,低头瑟瑟发抖。
“秋公子,王爷现在脾气很不好,您还是…”暄王府的当值管家随秋寒一路小跑进了内院,因为跟不上秋寒的步伐而微微喘气。秋寒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这位管家一眼,只一个看似温柔无害的眼神,仿佛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管家立刻停止了嘀咕,秋寒回过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地朝内院快步走去。
一直走到暄王的议事厅前,秋寒微微收住脚步,叫住一个小厮:“麻烦这位小哥为我给王爷传个话,就说护卫秋寒求见。”
那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只见他一身护卫常穿的贴身黑衣,高高挽起的发髻没有任何修饰。眼眸低垂,样子无比乖顺,此刻正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虽然从未见过护卫求见王爷,这小厮还是非常有头脑,很快便进去通传。秋寒松了一口气,正要跨上台阶,却看见王府大少爷凌祈正在不远处笑看着他。
凌祈衣着极为华美,走在王府里周身的贵气足以羡煞旁人。此刻他嘴角噙着一缕玩味的笑意,眼底却是寒光乍现。他缓步行至秋寒面前,金光闪闪的衣摆出现在秋寒下垂的眼眸里。
像是习惯了这一切,护卫装的秋寒并没有感到压迫,全身笼罩着一种淡然的从容。他顺势跪下,向大少爷叩头行礼,然后直起身,凌祈没有发话,他也没有站起来。
这样的沉默僵持了很久。直到刚刚传话的小厮出来,见到这令人窒息的一幕也着实吓了一跳。王府里谁都知道,大少爷平日里最为嚣张跋扈,对下人从没使过好脸色,他生母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暄王妃,身份尊贵,一时无两。王爷极度宠爱这对母子,凌祈愈发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也因为从小备受溺爱,早已过弱冠之龄的他一事无成,平日里最喜欢在府中闲逛,赏美景,勾美人,找下人的麻烦。只要王爷没有明确表态,大家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谁也不敢惹是生非。
不过这大少爷有个癖好。他似乎尤其喜欢折腾护卫,细心的观众会发现,他每次折腾的护卫还都是同一个人。不过当事人自己似乎已经云淡风轻,秋寒早已阅尽众人或是同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他只是一心一意做好一个护卫的职责,对大少爷的折辱根本不挂在心上。
小厮犹豫片刻,大少爷似乎没有放这个护卫起身的意思,而自己这边领的是王爷的旨意,权衡一番后,他清清嗓子,道:“王爷召见护卫秋寒。”
凌祈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厮,可小厮视若不见。秋寒起身,抖抖身上尘土,便从凌祈身边默然走过。神情暗淡,似乎刚刚经历的一切与他并无关联。
凌祈呆呆地看着秋寒的背影,衣袖中拳头紧攥。
“护卫秋寒,参见王爷。”
进入议事厅,秋寒再一次拜倒在地。凌江缓缓转过身,曾经潇洒的面庞如今饱经风霜,仍是轮廓分明,威严庄重。只是那双本该历练沉稳的眼睛却燃烧着熊熊烈火,他虽极力掩饰,却抑制不住面部肌肉的颤抖。
面对暴怒的王爷,秋寒依旧是那一个表情,仿佛所有的恐惧与担忧都融化在面具一般的沉静之下。凌江出神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护卫,良久,才仰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屋顶,问:“你查到了什么?”
“回王爷,属下并未查到有用线索。”
凌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得到他一句不痛不痒的回答,一时间没法接受,竟然一掌甩在秋寒脸上。这一掌用了八成内力,秋寒只感觉半边脸发麻到失去知觉,他很快撑起身子,保持跪姿,等待着狂风骤雨降临。
凌江稳住心情,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线索?”
“回王爷,属下的线索,王爷全部知道。”秋寒目光锁定着膝下的地毯,僵硬地回答。
又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凌江知道,秋寒一旦这样,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他不想插手。否则,以他的能力,风楚联盟破灭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该有的情报他一项也不会少。
“你知不知道陈泗是谁?!”凌江蹲下身,一把钳住秋寒的下颚,看着少年清秀的面容和无波无澜的双眼,怒火更甚,“他是战功赫赫的元帅!是保卫大楚有功的靖边将军!还是本王的结拜兄弟!”他说得怒意四起,随手摔碎一个花瓶,琉璃碎落一地,“那群风国人,他们假心假意说愿结世代同盟,我们楚国是看得起他们才接受礼金,应允共抗强齐,”他面色痛苦地顿了顿,“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秋寒垂头听着,并未出一言反驳。因为他很清楚,凌江所讲只是表面。楚国暗地里接受风国礼金,只是作为筹码摆给齐国看。风楚联合,楚军并未派强阵,今后若有机会,楚国必定会翻脸。只不过,现在先翻脸的变为对手,楚国大失先机,还损兵折将,确实颜面不保。
凌江似乎刚刚从悲恸里缓过神,语气放轻:“你现在却告诉本王,你想置之事外?!你以为,本王不敢动你吗?!”
“王爷若是想要属下的命,吩咐一句便可。”秋寒仍旧低头垂眸,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但此事必有隐情,还请王爷暂且放下与陈帅的个人情谊,追查根由,以慰大楚子民。”
“哈哈,隐情?!好一个借口!”凌江怒极反笑,指着秋寒,却并未动手,“秋寒,你长大了,厉害了,落雪阁做强了,便不听本王的话了?!你别忘了,当初是谁送你去的落雪阁!是谁为你延请名师!王府里哪个护卫像你这样,进进出出,全由你意?!”凌江眼神突然冷冽,“本王告诉你,本王送得了你落雪阁,也收得回来,到时候,你不为自己,也该为落雪阁的朋友们想一想!”一番话说完,他已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平息好一会儿,高喊一句:“滚!”
“属下告退。”秋寒叩头,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凌江的盛怒和悲恸就像撞到了一面镜子,一点点返回到他自己的眼睛里。
“总有一天,本王要杀尽所有风国人,以祭大楚将士在天之灵!”秋寒出了议事厅,凌江狠狠地踢开椅子,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