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季之末，晨曦中湖面上还是寒意股股。陆瑶荔早已立于树梢，绯衣如焰，颇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对手。

　　萧亦如看着慕容薏凌空而落，一抹明蓝梦幻一般飞舞，灵巧身姿越过湖心亭，翩然立于陆瑶荔对面。

　　叶微澜满眼胜过冬日的寒意：“瑶荔终于有对手了。”

　　萧亦如眼角余光瞟到他：“你是故意的？”

　　叶微澜迎着光线，眯上眼：“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陆瑶荔从袖间抽出一柄极细的短刀，刀锋明晃晃印上阳光，反射进慕容薏眼球。

　　面前这个女孩竟然能够使用短刀。对兵器略有研究的慕容薏最不擅长的便是刀类。剑走轻灵，速度快，重量轻，双刃能攻能守，她用起来人剑合一，得心印手。而刀，无论长短，均是灵巧不够，重量增加，况且是单刃，操作起来极为不便。敢于使刀的人必定是在速度和灵敏度上有过人之处，因此每一个持刀对手她都不敢轻视。

　　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陆瑶荔右手一弹，短刀竟然翻转几圈，插在湖边树干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慕容薏，等待着她的动作。

　　自小被称作武学奇才，慕容薏又何曾怕过别人。冰影连着剑鞘一起，反手一掷，稳落于湖心亭间。

　　陆瑶荔眼中闪过一丝惊奇，随后又很好地控制住。她足尖轻点树梢，周身旋转，朝慕容薏的方向而来。

　　慕容薏只是静默地等待。初见陆瑶荔那会儿她就感知到她内息的强大，此刻对于对手没有丝毫了解，不能贸然进攻，当先以不变应万变，脑海里飞速思考着她的招式。

　　绯衣如同熊熊烈焰燃烧在苍茫的天空，陆瑶荔双掌开合，掌风遒劲，堪堪斜切过慕容薏面颊，她只觉生疼。她侧身躲避，并不还招，却在心里默记着她掌风的走向。陆瑶荔纵身一跃，落于慕容薏身后，慕容薏反应也极是迅敏，身形顿时一矮，足点树干腾空落于旁侧树枝。陆瑶荔见状，立刻运气内息，乘风而来。

　　蓝衣与绯衣交杂一团，萧亦如面露赞美之色。这两个少女的武功都可以称得当世绝顶，陆瑶荔迅猛狠辣，慕容薏以柔克刚，虽是一直退让，却未见丝毫劣势。即使是对武学不够了解的叶微澜，也能看出二人功力不凡，此时旗鼓相当的局面也十分吸引人，不由得凝神看了下去。

　　慕容薏让过几招之后，与陆瑶荔分栖于枝头稍作休整。片刻后，蓝衣划过亮眼的弧线，直冲对手而去。陆瑶荔迎上慕容薏的手刀，却是极为惊讶：不出十招，慕容薏已然清楚地看到她的弱点——她虽极力避开，但转身之慢还是被慕容薏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手犀利的掌风不走她面门，反而攻向身侧，招招直击她的缺陷。陆瑶荔只有集中精力堪堪防守，一边竭力思考应对之策。

　　慕容薏毕竟是在战场上握惯了枪戟刀剑的少年将军，这样贴身肉搏的方式，一时间只能勉强适应。除了先发制人在心理上克制住陆瑶荔，就没了后手。陆瑶荔绝非等闲之辈，很快看出慕容薏心神不宁，鲜有变招。于是在被击软肋后快速反击，招式千变万化，慕容薏抵挡起来有些心虚。

　　这场比试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因为两人近身而搏早已超出了轻功的范畴。僵持久了，陆瑶荔内力渐渐散漫，真气凝结于胸提不起来。慕容薏虽然出招缺乏新意，但挺立于树梢身姿却未见丝毫动摇，一向猖狂的陆瑶荔都不得不在心底暗暗佩服。

　　知道要是再不速战速决，轻功一项就会败下阵来，这是陆瑶荔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她闭眼聚气，几乎是动用所有余存的内息运起掌风，超慕容薏劈去。

　　慕容薏见这掌来势汹汹，想要完全躲避已来不及，身体重心微移，向右数个旋转勉强避开。掌风余威划破她的右臂，大好的旧伤瞬间撕裂。又是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顾不得许多，内息调动到左臂，一掌劈像陆瑶荔来不及回转的后背。

　　天空蓝的身影捂着受伤的右臂慢慢坠落下去。

　　右臂上的伤绝非撕裂皮肤那般简单。陆瑶荔集中了深厚的内力，慕容薏只觉得痛入骨髓。

　　预想中砸到地面的钝痛并未传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砸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幽香，熟悉的怀抱。

　　陆瑶荔半跪于地，强自收回内息，平复心神。甫一抬眼，只见不远处蓝衣女子落在一个少年的怀中。少年黑衣箭袖，那是她很多年前认识他时他最常见的样子。

　　那个星眸清冷，素面无光的少年，曾和她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岁。

　　他们二人虽然地位甚低，但只要能在一起相偎相依，她的心就溺于暖流，眷恋回首。她本以为，这个少年会永远坐在她身边，用自己并不温暖的身躯去温暖一个更寒冷的孩子。

　　可是，华年飞逝，他现在搂在怀中的，竟然是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蓝衣女子。他凝视她的眼神，仿佛腾空了整个世界。

　　一行清泪，从骄傲不驯的绯衣少女的面庞匆匆坠下。

　　秋寒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瞳仁被慕容薏占据，她皱起的柳眉暗示着此刻的痛苦，右臂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

　　秋寒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料，娴熟地包扎好伤口，扶她展站起来。

　　陆瑶荔内力虽然强大，但慕容薏身姿矫健躲过了大部分，现在也不至于虚弱得站不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迷恋起依靠他的感觉，便顺势搭上秋寒的手，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任他搀扶着往楼里去。

　　陆瑶荔的泪水干涸在脸上，看着两人和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冬阳铺在湖面，洒下点点光辉，她默无声响地握紧了右拳。

　　“啪、啪、啪。”断断续续的掌声，陆瑶荔侧头，叶微澜迈着悠闲的步调来到湖边。

　　她扭过头去，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湖面，水光渐渐模糊。

　　“精彩，精彩。”叶微澜非常不解风情地评论着刚才的比试。陆瑶荔咽下苦涩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凝望天空：“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我们落雪阁的阿瑶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叶微澜嘴角的笑意没有延伸到眼睛里，“看到了刚刚那一幕，你觉得你是什么？”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空旷的湖面。

　　叶微澜收住笑意，用手揉了揉发麻的面颊，斜眼瞅着她：“我只是想帮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陆瑶荔的怒气如同身着的红火衣裙，熊熊燃烧。

　　叶微澜冷笑一声：“最关键的一点，被你忽略了。慕容薏再怎么样深得人心，终究是一个风国的丫头。”他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继续道：“秋寒现在不愿承认，总有一天，他不得不承认的。”

　　陆瑶荔瞬间明了：风国的焰城军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的风国，可以说迟早是齐或楚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无论面对哪一种结局，以慕容薏那种强硬的性子，都是不可能接受的吧。

　　秋寒与慕容薏之间，是两个国度的鸿沟。

　　“我很早就提醒过秋寒，不要管她。”叶微澜伸手挡住越发刺眼的阳光：“他不听，就要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