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静静立在慕容薏身侧，看着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平静的湖面，夏日微风送来些许暖流，秋寒微闭双眼，待睁开时，却见她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北境从没有这般的温暖，"她缓缓道，仿佛陷入了沉沉旧忆，"若不是漫天飞雪，便是春寒料峭。也没有这里大片的海棠，只有野花，弥散在整个山丘河谷。那湖都是一望无边际，天很高很远，不像这样触手可及。"

　　秋寒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她却止住，侧看过去，泪珠滚下她白玉般的脸庞，划出好看的轮廓。

　　“北境的夜空里河汉又清又浅，飘在天宇，美到极致。晋城的夜空找不到河汉，星辰一颗颗散乱着，就像走丢了一样。”

　　就像我，迷失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他坐下来，搂过她的肩，感觉到她颤颤的抽泣。慕容薏纵然内心激涌，疲惫之下也恋着这样的胸膛，靠了上去。

　　"薏儿，你比我们阁中任何人都了解秦素月。而彦姑娘的易容之术又是晋城最好的。"秋寒压抑住肩上的痛苦，调适呼吸，凝望向身旁的女子的暖眸温情依旧。

　　"我知道，"她似在叹气，"可我。。。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她。。。不可能完全信任我。"

　　"她会信任你。"秋寒语气笃定，慕容薏蓦然反问："你如何这般了解她？"

　　秋寒不语，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空无的黑夜，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慕容薏正欲说些什么，他忽的开口问："薏儿，还记得阿瑶同你讲过我的经历？"

　　"呃，记得。"慕容薏答的有些犹豫，她知道那是他的痛处，再坚硬的外壳，再坚强的心都会有的，柔软的角落。她不愿触碰这样的伤口。今夜他主动提起，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同你讲讲，我的母亲。"秋寒依旧平淡的面无表情，慕容薏料到这不会是怎样美妙的故事，“我……不想知道。”她犹豫着拒绝。

　　秋寒沉默片刻。他最是清楚她的善解人意，但有些事情必须交予她来决定：“你是真的不想听？”

　　“我……”慕容薏目光游离，最终还是直视秋寒深沉的双眸，“秋寒，我相信你的决定，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洛沂族人，你还会相信我？”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前女子的表情，她瞪大眼睛，但目色很快暗了下来，蝶翼般的眼睫垂着，紧锁柳眉，似乎在思虑他话语的意思。过了很长时间，夜的静谧笼罩着他们，她仰头迎着他的目光，无力抽动嘴角，吐出一个词，难以耳闻。

　　“什么？”

　　“薏儿，”秋寒有些心痛，想要握住她的双手，慕容薏却骤然惊醒般站起来，犀利如刀锋的目光秋寒从未见过。

　　“你骗我。”

　　他清楚地看到她嘴唇的颤动，她错开他的目光，低头扫视脚下的红砖亭顶和无波静水，空气无声宛若凝滞。秋寒一直注视着她，右手微微抬起，触到她身侧，犹豫片刻却又放下。

　　良久，慕容薏还是冷静了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浓浓的倦意泛在她面颊，数月来的变故让她有些力不从心。最亲密之人的背叛她早已切身感受。那日，血水顺着面颊滴落，模糊的视线里的一袭白衣带给了她全新的开始，她不由自主地信任他，用尽所能去融入这样一个外表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涌动的组织。可他今日的一句话，将她的一切打回原点。又一次，迷茫惘然将她淹没，所谓的信任真的只是一夜梦昙，凋谢在黎明。

　　秋寒深深蹙眉，他料到了她的各种反应，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冷静，冷静到他根本无从猜测她的内心。

　　“薏儿，一切皆是因果。我母亲的因成就了我今日的果，你父亲的因也成为了你与兄长今日的果。有些事情，我早就该说了。你信我与否，听我讲完这些再做决定也不迟。”

　　慕容薏仿佛坠入真空，闻言只是木然点头坐下，漆黑的眼眸里已没了光彩。秋寒将她揽入怀中，臂下的姑娘如同失了魂魄，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可这一切从他们相见那刻已然注定，就好像这一晚，他一生都不曾对人说过这么多话，讲过这么不可言说的故事。

　　十八年前的初春，晋城最气派的大街上凯歌鸣响，意气风发的暄王凌江被将士们簇拥着，班师回朝。这一战，楚国不仅夺回了被北齐控制长达十年之久的数座城池，还将齐军击退数百里，重新划定了齐楚边界。此后数十年，齐国虽仗着地大物博继续繁盛，但再也不敢随意挑衅楚国。

　　暄王的军队布满了整条街道，远远近近来凑热闹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楚国子民都想看看，这位贵为当今天子弟弟的贵族将军，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暄王在队伍最前端，□□一匹漆黑战马，目光炯炯不失威严。这条街的尽头便是楚国皇宫所在，暄王傲然立于马背，等待着楚皇的接见。

　　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这也是暄王最青睐的治军模式——规则与执行。他置身与欢呼的海洋，心潮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澎湃。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军队浩浩荡荡接近皇宫时，一人从天而降砸在了暄王的马背上。暄王四周侍卫立刻拔剑，那人在一片混乱中抬起头来，如一只惶恐的小鹿瑟瑟发抖。持剑的侍卫们全都愣住了，散乱发丝遮盖下的，分明是一张灵丽动人的面庞，粗略的布衣也掩不住她倾城之貌。他们原以为的刺客，只是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暄王回过头，一瞬间就对上了女子的双眼。这位少年成名，战功显赫，如今已近而立的大将军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惊艳。他脑海里唯剩下这一个词。

　　“你怎么了？”他伸手，趴在他马背上的女子却往后缩了缩，丽得惊人的眼眸里尽是惊恐。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阁，复又扭头盯着暄王。娇弱的身躯一直在颤抖。

　　“有人在追杀你？”暄王压低了声音，温和地问。那女子先是摇了摇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很用力地点头。暄王不顾四周围满的官兵侍卫，一把环过女子的柳腰，将她打横抱在胸前，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没事，你安全了。”

　　宫中楚皇听闻此事，狂笑不止，直言“双喜临门”，庆功宴上爽快地将该女子赐给了暄王。这一日，暄王府张灯结彩，婚事办的相当张扬。从头至尾，作为这一场热闹的主角，这名女子一改那日的胆小娇弱，冷艳容颜如覆雪寒梅，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屑一顾。唯一不变的是，她始终一言不发，看向暄王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频频接受道贺的暄王也觉察出些许不自在，但日子终归是喜庆的，创下彪炳战绩又抱得美人归，他抛开了所有疑虑，融入了一片歌舞升平的海洋。

　　洞房花烛夜，暄王揭开盖头，浓妆艳抹的女子并不看他。在欢笑场中辗转了一天的暄王有些疲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别过头去，语声如冰：“王爷若只是贪恋我的样貌，何须知晓我姓名？”

　　暄王感到好笑，走过去捧起女子芙蓉花般的面颊：“本王偏要知道你的名字。”

　　“吟月。”

　　女子嗓音如铃，说完便合上双眼，似是不愿见他。半晌，暄王突然发力，将她推至墙边：“好一个冰美人，嫁给本王委屈你了？”

　　他褪去她的嫁衣，用力吻了上去，烛影摇落一地泪珠，无声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