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分家动静没瞒许久,凤姐分家当天就派出人手分别往林家、冯家、忠礼亲王家报信,并让她们初四都去林家等着。
初四,凤姐拉了整整两车的东西过来,全部堆在林珏的书房内:“这一堆是老祖宗给林表弟的,说是原来敏姑妈孝敬她的;这些首饰、书画古玩是老祖宗给林妹妹;这些是二妹妹的;这些是四妹妹的;这个红色包裹里的是三妹妹的,这一堆是我们娘仨的,每份都写了签子,老祖宗分的清清楚楚呢。”又拿了一大包银两出来:“我的两千,巧姐儿的五千,苼哥儿、萱哥儿一人三千,我这里的共计一万二千两银子;老祖宗分给我们二爷的二万五千两银子,老爷给了我二万,也在这里;还有的就是琮儿的一千,环儿的一千,三妹妹的五千,也都在这里了,林表弟看着入账吧。”又拿出了几张契约:“这是宝玉的,老祖宗避着二太太单独给我的,说让我替他收起来,等宝玉能自己做主了再给他。”
众人惊叹了。
惜春道:“三姐姐和环儿的东西……怎么也在嫂子这里?”
凤姐吃了口茶道:“三妹妹给我的。她拿过来时,我正在收东西,她见了也不说什么,只说放在她和环儿那里,早晚没了,请我帮她收妥当,等将来二房分家、她也出去了,再给她和环儿吧。我瞧着,她对咱们藏私房的事,已经有所察觉了,开始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迎春叹道:“三妹妹是管过家的,又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们房里是什么情况,她会不清楚?前些日子,我和四妹妹的嫁妆那么丰厚,她心里多少就有起疑了吧,再见到你收东西,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凤姐点头道:“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林珏翻了翻贾母给宝玉的几张契约书:“是五百亩的土地,一个一百亩的庄子和长安街一处三进的房舍。”
凤姐道:“老祖宗把私产都给了宝玉,明面上是三个店铺,两个三百亩的庄子和一处四进的宅子,那处宅子就在我们府的后头,二太太已经打发人过去收拾了,等过年了就搬过去住。府里分给他们的两处宅子都是三进的,没老祖宗给的大。”又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分家后的事情:“老祖宗的银子有十几万两,分了我们之后,两房各分了五万两,二太太把二老爷和宝玉的那份收走了。我们房里的给我们老爷拿走了,二万给了我,五千给了我们二爷,他那份自己收走,也罢了。给宝玉的产业,老太太除了那处房舍外,其余的都只肯给宝玉,不让二太太沾手,当着二老爷的面说:宝玉如今成亲了,过一两年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也该独立起来了。这些产业就让宝玉自己去处理吧。二老爷答应了,我在一旁看着,二太太脸都青了。我们这些人里面,大嫂子分的最少,就五千两银子并一些南珠、珍珠、宝石的头面首饰,看了给我的东西后,大嫂子脸色也不好看;宝丫头还好,虽然她得的东西不多,到底老祖宗给了宝玉许多。前儿分家后,我们老爷立逼着二老爷让出了荣禧堂,把他们一房都赶到荣禧堂偏院去住了。只是我们老爷自己也没住进去,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说等二老爷搬出去后,他再让人把那里整修一番后才能住进去。宝丫头不知道和薛姨妈说了什么,总之那一家子在我们分家后,立即让蟠哥儿去收拾自家的房舍,主动提出说要搬回去住,倒省了我们许多口水。”
凤姐一口气说完后,便拿起桌上的茶壶,一直灌茶水。
众人静静听完后,惜春突然问道:“二嫂子,三姐姐把银子首饰给了你,若二太太问起来,她要怎么回?”
凤姐放下茶杯,道:“我也问了,她也不肯说,只说她自有办法。”
惜春皱眉不语。
迎春想了想道:“除了硬抗着,她能有什么办法?那些头面首饰她还可能借着府里给的东西糊弄过去,五千两银子却难。且这银子,二太太绝对不肯让她自个儿收着的。”
凤姐道:“我也这样和她说,她也不答,只说不要紧。我想着留在她那儿也确实不好,便都拿了来,怎么办回去我再和她一起想办法。了不起就让我们二爷担了,说拿给他去入店铺的份子了。”
林珏、黛玉、迎春、惜春俱摇头:“不妥。这话一听就是借口。”
凤姐一摊手:“那怎么办?”
惜春道:“二嫂子,你让二哥哥帮忙吧。”
凤姐奇道:“宝玉?他能帮什么忙?”
迎春道:“就让宝玉说,那些银子三妹妹给了他去入店铺的份子了。”
凤姐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二太太是不会再有言语了。横竖便是败了,也是她儿子做的,她不心疼。可是宝玉那里的东西,都给二太太了。”
迎春和惜春面面相觑:“怎么给二太太了?老祖宗不是说让他自个儿收着么?”
凤姐嗤笑道:“老祖宗虽然说了要他自个儿收着,但二太太回头就找宝玉要了,宝玉生性孝顺,她要他自然就给了。幸好他先前托我置办的那个店铺,我挂在了林表弟的名下,也不让他对外说,否则一准儿也没了。我瞧着啊,这次老祖宗给的这些东西,还得如此。”
迎春和惜春只好叹气。
林珏和黛玉并不掺和,林珏收了东西,算了账,写了契约,凤姐和惜春都签了。凤姐运来的东西,只有迎春的她令人搬了回去,黛玉因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子,最近一直发懒,那些东西她又不看在眼里,便一并扔给林珏去收拾了。
探春的银子到底还是宝玉担走了,贾母知道王夫人找宝玉要东西,便叫来贾政、王夫人大发雷霆:“怎么?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我前儿说的好好的,让宝玉自己收着,你们也应了,如今怎样?是不把我这个孤老婆子放在眼里了吗?”
贾政忙跪下:“儿子不敢。”又骂王夫人道:“愚妇,瞧你做的好事,还不把东西还给宝玉他们。”
王夫人无奈,便舍了一个店铺给宝玉,还振振有词:“……我也是心疼宝玉,他到底没管过这些东西,一些事情都是生疏的,这一个给他练练手,等他做熟了,也稳妥了,其他我再给他。现在就先收在我这里,横竖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的东西不留给他,以后还能给谁?”
宝玉站在一旁,并不说什么,宝钗也不敢言语。贾母却冷笑道:“从前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称赞,说宝丫头也管家,这些事她都是做惯了么?怎么这会子就不提了?庄子店铺,便是宝玉没管理过,宝丫头这个做惯了难道不会?他们是两口子,有什么事难道不会自己商量?非要你这个做太太帮他看着?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的东西,我说给谁便是给谁,你趁早儿拿给宝玉自个儿收去,否则我便反悔了,横竖我若要给老大一家,他们是敢找你讨的。”
王夫人大惊,也知道贾母说得出做得到,到那时,自己一房可要鸡飞蛋打了,便只好忍痛把东西给了宝玉。宝玉只留了店铺,其余的转手就给了宝钗。至于王夫人收走的二万五千两银子,宝玉道:“横竖我也不用这么多银子,老祖宗,且留在太太那里吧,搬来搬去,委实麻烦的很。且如今住的地方还未收拾,我那里也没库房。”
贾母冷哼一声,道:“既如此,拿五千两给你去做本金。——你也别再替你太太说好话了,你要学做生意,人情交际,请人买货,样样都需要银子,原先我那里的人,你自己去考察,若要留下的,便来找我要身契,若不要,便给些银子,放他们出去罢。这些事,你亲自去做,是去是留,统统由你自己做主吧。”
宝玉平静的答应后,便拉着宝钗一起给贾母磕头:“老祖宗放心,孙儿已经长大了,必不负你所望,尽心做好这些事的。”
贾母点点头道:“你二嫂子是个好的,若有不懂的,找你二嫂子商量。再不懂,便去问你林表哥罢。他虽冷淡了些,却是个难得端正人,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看在你死去的姑母份上,他还是念着几分香火情的。”
宝玉低着头答应,眼中盈满了泪水,宝钗轻轻扯了他一下,宝玉努力把泪水憋了回去,抬起头,扯着嘴角,勉强笑道:“老祖宗,孙儿不打扰你休息了,今日天色也晚了,我们就先告退了,明儿孙儿再来给你请安。”
贾母疲惫的点头,让他们退下了:这是她能为宝玉做的最后安排了,但愿他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宝玉回到房里,静静的坐着滴泪。
宝钗也不敢安慰,先去把地契、银子放好,才走过去,轻声对宝玉说:“二爷,安置吧。老祖宗一片心意,二爷千万不要辜负了才好。”
宝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临睡前又对她说道:“这段日子,怕太太要看你不顺眼了,有什么冤枉的事情,你也不要跟她辩,暂时委屈些,受了吧,以后总会好的。”
宝钗大为惊奇,宝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人情世故了。
宝玉说完这句话,便翻过身睡去了。
宝钗以为他累了,又因今日一天委实发生太多事情了,也不敢再刺激他,便跟着躺下,待她迷迷蒙蒙快要睡着时,宝玉又道:“我日后会经常出去,你替我好好孝顺老祖宗吧。”宝钗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看着宝玉蜷缩起来的身子,心内一阵酸涩,突然很是想哭。
凤姐再过来林府时,就是一阵的感概:“……如今宝玉就跟换了个人似得。他原先那样厌恶经济功名,如今也学着看帐了,还把环儿叫了去一并学。每日看完一本账册,便先去给老祖宗请安,而后去二太太那里说一声,就出门去查看店铺了。老祖宗看着十分欣慰,直说他长大了。就是可怜了宝丫头,那日老祖宗说她能理事,硬是把宝玉的产业收回去给他们两口子自个儿管着,二太太就看她不顺眼了,一下子就放了两个通房给宝玉。还好宝玉明事理,并不理她们。只是这样二太太又有话说了,说宝丫头不贤惠,便收了她的管家的权利,每日让她抄佛经立规矩呢。”
林珏十分不屑:“薛姑娘不是二太太自己求来的媳妇么?便是那管家理事的本事,也是她自个儿对外说的,如今拿这个来做文章算怎么回事?二太太脑子坏掉了么?”
凤姐叹了口气道:“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原先宝丫头是自家的亲侄女,能给自己出主意,和自己一条心,自然是娇贵的;如今宝丫头是媳妇,她是婆婆,婆媳天生就是不对眼的。再说,先前在府里,有我和我们太太在呢,二太太指着宝丫头做臂膀,对付我们,自然对宝丫头好。如今都分家了,那个家里她就是最大的老祖宗,还客气个什么?自然要端出婆婆的架子,拿出婆婆的威风,教训媳妇听话呢”
惜春道:“我婆婆有府里一干姨奶奶姑娘要对付,没空管我们,否则我也得天天立规矩呢。”
迎春道:“我还好,有世子妃和郡主在那里,我又有孩子,每日只要过去请安,陪婆婆说几句话即可,倒是容易相处的。”
妙玉道:“我也还好,因前面兵乱的事情,婆家对我总有一丝愧疚,故婆婆还算怜惜我,没让我立什么规矩。”
邢岫烟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立规矩这么一说?也不用每日都请安,三日一次便可。只是每日晚饭是必要坐在一起用的,那时候陪着说几句话就好,其余时候婆婆是不管我们的。”
宝琴、黛玉相视一笑,低头默默吃茶。
凤姐注意到了,便十分嫉妒道:“你们两个最舒服,正经连婆婆也没有,还有英莲也是,她如今出月子了么?”
妙玉摇头道:“要到二月呢。虽说生的是个女儿,可妹婿十分欢喜,高兴的手舞足蹈,也不要奶妈丫鬟帮忙,日日亲自守着呢,还是母亲看着实在不像,把他赶出来做工了。”
凤姐笑道:“那就好,只要你妹婿喜欢就好,英莲也算是有福了。”
宝琴笑道:“我们不是在说我大姐姐的事情么?”
凤姐听了只叹气:“她还能有什么事情?如今也只好忍呗。”
宝琴皱皱眉道:“我昨日回家,大姐姐也在,她倒是什么都没说的。”
凤姐道:“她能说什么?说她姨妈如今待她不好么?他们家是个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哥哥嫂子都不是省心的,薛姨妈也是个软弱的,她若这么说了,她那娘家就能闹到二太太那里去给她扯后腿,万一哪句话不经心,扯到从前二太太欠的银子上头,她往后的日子就不用过了,直接上吊吧。她又不是云丫头那个没脑子的,横竖宝玉待她好,那两个通房来的时机也不对,宝玉也不喜欢,倒不如忍了,让宝玉为此觉得愧疚于她,日后待她更上心才是上策。”
黛玉听这话不对,便迟疑的问道:“史姑娘又出事了?”
凤姐忍不住扶额叹息了:“张家回京了,她也跟着回来了,昨儿去我们那里拜见老祖宗了。”
众人互视一眼,道:“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
一提到湘云,凤姐就头疼,无力的摆摆手,让王嬷嬷说。
王嬷嬷上前行了个礼后,道:“自从上次我们送礼后,那张家害怕了,对史姑娘便尊重了许多,史姑娘自觉有了依靠,对夫家的婆婆便不怎么恭敬,言语上多有轻慢。又因张家二公子面貌普通,不肯多用心待他,导致至今未有身孕。那张家公子脾气大,对史姑娘冷淡的态度很不高兴,便纳了几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有了身孕,史姑娘生气了,直说张家没规矩,怎么能在嫡妻有孕前,让通房丫头先有孕呢?便闹着要回娘家。张家老太君和太太不知轻重,以为是自家的骨血,便是通房丫头生的又如何,便也和史姑娘闹了起来,说她善妒,不贤。张家的大奶奶也不管,幸灾乐祸的在一旁帮腔。”
众人哑然,惜春转头坐到一边去,恶狠狠的嗑瓜子道:“她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迎春忙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那通房丫头有没有生下那孩子?”
王嬷嬷摇头道:“张家老爷和公子都是知道轻重的,训了他们家老太君、太太、大奶奶一顿,说了圣人旧年下的旨意,便令人灌了那通房丫头堕胎药,可史姑娘到底委屈狠了,便躲到了我们府上暂住,不肯回张家呢。”
凤姐无奈道:“张家二公子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如今见天的上门赔罪请人,今儿都第三天了,云丫头那个没脑子的,不知道顺势而下,还在拿乔,闹着要他下跪赔罪,我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再这么着,张二公子的满心愧疚,迟早要变成满腔怒火了。如今的情形,云丫头便是借势把那几个通房丫头都打发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的折腾。何况她这样,她夫家的老太君、婆婆能高兴?早晚还是要给她颜色看的。”
黛玉问道:“外祖母是个什么意思?”
凤姐道:“老祖宗前儿骂了张家二公子一顿,搂着云丫头直叫她受委屈了。只是今日,也劝着让她回去,到底她嫁人了,再任性就不好看了。”
黛玉叹道:“外祖母的话,她还是听的,只是她这性子……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呢?”
凤姐道:“明儿十五,老祖宗请了家宴的,你们俱是要去的,我今儿先和你们说了,你们心里有个数,我想好了,明儿和她彻底说一说,干脆把话都摊开,只要她有了孩子,生活有了盼头,日后我也不管她了。”说着,自己也叹气了。